第106章
顾云来皱眉,话脱口而出:““这件事不用你插手。你已经受够牵连。”
许天星的目光从沈放与林星澈身上掠过,最后落回顾云来:“不是牵连。是我,从一开始就在局里。”
他拉开椅子坐下,神情平静,像一把稳稳压住的手术刀,“我去见方文恒。”
林星澈目光微凝:“你打算怎么谈?”
他看向林星澈,神色淡漠:“你不是说,人心是可以解剖的吗?”
林星澈倚着椅背,笑意清浅:“关键是你敢不敢下刀。”
许天星语声如刀锋划雪,冷静而坚定:“我是医生,我不敢,谁敢?”
顾云来望着他许久,轻声开口:“要稳住。”
许天星点头,眼中不见一丝迟疑:“你放心,我最知道怎么激怒他。”
林星澈收好电脑,抬头环视众人,语气利落:“分工明确,顾云来放风,我推稿,沈放盯技术链,许天星进暗局,牵动其心。”
顾云来望着他们,一时间没说话,片刻后才低低笑了声,笑意不深,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亮,“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牌还没出,局已定。”
黄昏时分,泰盛集团总部的顶层陆续亮起了灯光。
许天星走出金属门槛,步伐沉稳,白衬衫袖口挽起两圈,露出干净利落的腕骨。他面容俊朗,神色疏淡,却自带一种隐隐的压迫感,仿佛不动声色间,气场已先一步压入整条走廊。
“许天星。”他语气淡淡地自报家门,眼神平静如水,“找你们方总。”
不到五分钟,他被请入了高层会议室,方文恒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
天光落在他深色西装上,仿佛镀了一层无声的金属光泽。他像一块老谋深算的冰石,在权力之巅站得太久,连背影都冷得没有温度。
方文恒转过身,眉眼沉静,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最近在外面,挺忙?”
许天星抬眼看他,声音温和却毫不回避:“您不是一直不关心这些吗?”
“哦?”方文恒挑眉,嘴角浮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以前说了也没用。”许天星反唇相讥,语气仍旧不急不缓,“现在学聪明了。”
他站在那儿,手指插在裤袋中,背脊挺直,一派从容,却透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方文恒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低低一笑,像是在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表示宽容,又像是漫不经心的审视:“你来,是想要什么?”
许天星没有答,也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把刚刚拔出的刀,还带着寒气。
“我不是来要什么的。”他的声音骤然冷下去,像从胸腔中割出来的,“我是来问您一句话。”
他看着方文恒,目光坚定,像压着多年的锋刃,“从我出生那天起,您有没有哪怕一次,把我当过‘人’?”
方文恒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如同一潭死水,深不见底,不起半点波澜。
而许天星站在那,眼眶微红,却毫无湿意。他眼底是一种彻骨的冷静,冷得像被风雪打磨过的刀刃。
“从我有记忆起,”他开口,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我就没真正见过你,你生了我,却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
“我这条命,是自己扛出来的。”他语气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但字字如钉,每一字都嵌着漫长岁月压下的重量。
他看着方文恒,那张惯于掩饰情绪的脸如今冷得像冰雕,冷得逼人,“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人。”他道,“你冷酷、算计、不择手段,这些我早就明白。但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仿佛将一切遮掩都撕碎了。
“你可以对我再冷再狠,我不在乎。”
“但你不能动顾云来。”这句话出口时,声音轻得像落尘,却像一道惊雷,蓦然在死水中炸开。
下一刻,方文恒猛地一拍桌子!
沉重的实木桌面震出闷响,雪茄从他指间滚落,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碎的弧线,最终撞上地毯,发出一声沉钝的轻响。
“你他妈的……”他声音嘶哑,猛然爆吼,像是压了二十年的怒火终于裂开了缝,冲破所有理智的阀门。
“你为了一个男人,跑来质问你父亲?”他的胸膛起伏剧烈,眼神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惊醒的猛兽。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直指许天星的背影,眼中翻涌着愤怒与失控的蔑视,像是要将多年积压的怒火一口吞吐出来:“他顾云来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富三代?他得不到的才想要,你以为他多爱你?”
他咬牙切齿,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鞭子抽在密封的空气中:“他根本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许天星缓缓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是一眼,冷漠得像冰面下暗流涌动的深海。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可怕。
方文恒暴怒至极,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几乎震裂木纹,“你在外面乱搞,换着人让人睡,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指节发白,语气愈发恶毒:“你一个男的,还好意思说爱谁?你以为这叫感情?不过是□□!你不过就是个,谁都能上的玩意儿!”
空气瞬间像被撕裂的肉膜,满是血腥味。
许天星的身子微微一僵,半秒后,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锋,冷得能把人凌迟。
他的声音却清晰、克制,像从冰层下凿出的一道缝隙:“我睡谁,或者被谁睡,都没关系,是我愿意。”
“我有选择的能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享受身体的自由,也尊重他人的欲望。”
“我清楚每一次亲吻和进入意味着什么,我从不逃避,也不羞耻,更不需要你来指点我人生。”
他一步步逼近,语气沉稳却愈发锋利,字字像钉入骨:“别拿你那套过时的男权逻辑,套在我们这些同性恋身上。”
“你以为性里只有征服和屈服,只有谁压谁、谁操谁,谁是人、谁是狗,那是你脑子里的世界,不是我的。”
“我们之间,有选择,有共识,有尊重。没有你那种布满羞辱、支配、恐惧的性观念。”
他最后一步站定,目光如锋:“你说我脏?可我活得比你干净。”
“我没在婚内出轨、没抛妻弃子、没在女人的床上跪着舔钱。”
“我没给富婆当十几年的狗,现在却想装成个人模狗样站出来,扬眉吐气。”
他的声音终于落下,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只余墙角那根雪茄滚落在地,未熄的火头在灰烬中闪出一丝诡异的红光。
那一瞬间,方文恒的脸色铁青近乎发黑,拐杖在掌中咯吱作响,指节泛白,像是被人当众剥了皮,骨血尽显。
许天星站在会议桌一侧,神情沉静,忽然语气一转,像从最深的回忆里,一点点抽出一根早已锈蚀的刺。
“你以前,是个很优秀的心内医生。”
他抬眼看向方文恒,声音低哑而平和,像是在对他说,又像只是在对自己倾诉:“你救过很多人。那时候的你,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手术记录干净得像教科书。”
“有时候我在文献里看到你的病例分析,在医院角落翻到你的旧照片,我还会……觉得骄傲。”
他顿了顿,眼神略有一瞬动摇:“我想,那是我父亲。体内学医的血,有一半是你给的。”
“我考医学院,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方向。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天生就该像你一样。”
“我以为我身上的某些天赋——那些冷静、判断、精准,对生死的距离感,都是你遗传给我的。”
“我甚至觉得,我注定该成为一个医生。像你一样,把命握在手上。”
他说到这,轻轻笑了一声,却比哭还冷。
“可惜后来我才明白,哪怕我在手术台上再冷静、再精准、再像你,我也不是你。”
“你身上那些我曾经崇拜的东西,最后都成了我最想扔掉的东西。”
他的声音平稳如水,却句句锋利,像是用最锋利的刀一寸寸剖开自己,也一寸寸剖开父子关系中最后一层温情幻想。
他望着方文恒,眼神平静如深海,压抑、挣扎、期盼都已沉入水底,只剩下彻底冷却后的清醒。
不再有期待,不再有恨,也不再有爱,只剩下来自骨子里的、干净的决绝。
“你只教会我一件事。”他语气低沉,却如石碑落地,钉入骨中。“那就是永远都不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话音落下,他没有停顿,也未曾回头,转身,大步走向会议室门口。
步伐笔直,毫不犹豫,像是从这场漫长又荒谬的父子关系中,彻底抽身而出。
他的背影在昏黄灯光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门已经被他拉开,半只脚踏出那间笼罩了他前半生的灰色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