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眼神一瞬间变了,原本还抱着“可能是巧合”的想法,在那画面浮现的瞬间,全数崩塌。
  他看过了,不止听到了,他连表情、语气,甚至自己当时转身回头看卧室的动作,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云来站在原地,呼吸缓了半拍,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那副咬牙切齿地维护许天星的模样,现在看起来却像某种讽刺。
  他缓缓坐下,盯着屏幕,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碗汤还热着,可坐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在监控里,一个,已经走了。
  顾云来一直坐在客厅,监控画面已经自动黑屏,汤锅早就冷了,窗外天色渐暗,整个屋子像被什么空洞的东西吞没了声音。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几乎是反射性地拿起来看,屏幕上浮出一个熟悉的对话框。
  许天星:等你解决这件事之后,再联系我。我避嫌。
  每一个字都那么平静,没有埋怨,没有怒火,连一丝留恋都没有,就像许天星一贯的风格,干脆,决绝,克制到令人发疯。
  顾云来指尖一僵,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突然转身,拨通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他立刻又拨了一次,还是关机,顾云来咬着后槽牙,手指发白,额角轻轻跳着。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盯着微信那条消息。
  他本来想回一句“别闹”或者“我们谈谈”,但打了一半的字最终被他删掉。
  他知道这不是赌气,也不是疏远,这是许天星在用一种极其冷静的方式,把自己从这个案件和这段关系里“摘出去”。
  他甚至没说“你调查我”,只说“我避嫌”,不质问、不纠缠、不留口实,反而像在为他们这段关系的崩塌,代为承担全部体面。
  顾云来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像是房间空了,又像是心底空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果他不立刻把事情查清楚、不立刻追出去……许天星是真的会一走了之,不留一丝痕迹,而他什么都来不及解释。
  顾云来狠狠揉了一把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紧。他掏出手机,手指一点点戳出消息,几乎是脱口而出:
  【天星,接电话。】
  【我可以解释。】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怕。】
  【天星,求你,回个话好吗?】
  一条条短信石沉大海,像丢进了没有回应的深渊。
  他咬紧后槽牙,低低骂了一句,猛地起身,连外套都没拿,车钥匙一把抓起,冲出门去,楼下风很大,街灯在夜色里抖着光。
  他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不断打电话,拨过去一次又一次。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冰冷的语音回荡在耳边,像是钉在心口的锤子,一声一声敲得他血液发凉。
  车灯亮起,他发动车子,一脚油门猛地踩下。
  “你到底在哪……”他喃喃,手指死死攥着方向盘,额角青筋暴起。
  许天星会去哪?
  他不可能走远,手机是故意关机的,他不不在医院,也不在他自己家,那还有哪儿……?
  与此同时,许天星找了一家安静的温泉酒店,办理入住,流程顺利得就像是他加班后惯常的一场例行放松,他点了点头,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夜里的山风带着些微凉意,水汽蒸腾,池水却恰到好处地温热,水一覆上来,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柔软的外壳包裹住,骨头都陷进去了。
  他靠在池壁坐下,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耳边只有潺潺水声,偶尔几声鸟鸣远远传来,像是刻意设计好的自然音效。
  他甚至还有心思低声自嘲一句:“挺会选地儿的,许医生。”
  没有手机、没有消息、没有人催,也没有顾云来,一切都静得像真空。
  他仰头靠着,任温水漫到锁骨,呼吸发烫,胸腔被热气蒸得有些发闷,他闭着眼,脑子一片空白,那种情绪和神经被抽空后形成的麻木滞缓。
  他想:“就这样泡着,泡着,泡没了就好了。”
  水汽蒸着他眼角,有点湿,他拼命控制自己不去想顾云来,强迫自己屏蔽那个名字。像勒紧精神的缰绳,把所有冲动狠狠箍住。
  可越是强压,脑海越像反弹的琴弦,顾云来的声音、笑、手指握住他手腕时那一瞬间的力道,突如其来的回忆像潮水决堤,将他整个人卷进去。
  他猛地睁开眼,水面震荡一圈,他坐直身子,指节发白,死死掐进池边的,心跳失控,呼吸紊乱,像是从温水中骤然被扯回现实。
  崩溃来得毫无预警,却又彻底而干脆,他猛地捂住眼睛,一边喘,一边发出低哑的一句:“操……”声音沙哑,像是从破掉的喉管里挤出来的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吐,他低头,整个人埋进水汽缭绕的臂弯里,双手死死抱住自己,像个在海里挣扎太久的溺水者,终于抓住一块浮木,却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水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安静、狼狈、颤抖,像一头终于耗尽力气的野兽,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
  他终于,在这间陌生的温泉池边,像个真的失去了方向的孩子,彻底崩溃了。
  他的手机屏幕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黑色的玻璃表面映出昏黄灯光,像一潭沉默的水,十几条未读消息堆在上面,就像风暴退去后搁浅在沙滩上的残骸,湿冷,黏滞,没人收拾。
  没有响铃,没有震动,他只是,始终没有点开。
  他知道,只要点开,只要听见那个声音,哪怕只有一句,他就会失控。
  他就会想回头。
  可他不能,因为一旦回头,那些质疑、误会、调查与被调查的证据,就不再只是雾里看花,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沉进他们之间,锚住彼此,再也无法假装没有发生。
  他闭着眼,喉咙发紧,胸腔像藏着一把钝刀,心跳不规律地撞着肋骨,每一下都像切肉,疼,却切不死。
  他指尖微动,像是要去碰手机,最终却只是轻轻握了个拳,又慢慢松开。
  他低声开口,仿佛跟谁说,也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给你时间。”声音轻得像夜风拂水,擦过寂静,却不起一丝波澜。
  他顿了几秒,又补了一句,语气几乎像是咬着舌头挤出来的:“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斜斜地铺在地板上。他坐在床沿,像被困在那片光影里,不往前,也不往后。
  他拼命维持着唯一能控制的事:不看消息。
  只要不看,他们之间的裂缝,就还能停在“也许还来得及”的那一寸边缘。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顾云来已经驱车抵达东华医院。
  一夜未眠的疲惫写在他脸上,衬衫皱巴巴的,扣子系错了一颗也未察觉,眼圈泛着青色,胡茬浮在下颌边,整个人狼狈得像刚从暴风雨里跌出来,连急诊室那些熬了大夜的医生看起来都比他体面。
  他几乎是冲进急诊科办公室的,脚步声带着逼人的焦灼和不安。
  “许天星呢?”他一把推开门,声音又哑又急,语气中带着几近失控的边缘:“他今天不是白班吗?在哪儿?”
  一屋子正在交接的医生护士齐齐一愣,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这个平日里风度冷静的顾总,像变了一个人。
  沉默了两秒,门口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嗓音。
  “顾先生。”
  顾云来回头,看到急诊主任韩志文站在门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神情平静而沉着,眼神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锋利。
  “许医生昨天提交了病假,”韩志文走进来。
  顾云来愣住,“……病假?”他嗓子发干,“他……什么病假?”
  韩志文眉心微蹙,看了他一眼,语气明显冷了几分:“顾先生,我理解你的焦急。但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私事解决的场所。”
  顾云来的身形微微一晃,唇色几近苍白。他像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灌进了冷风,一点点撕开。
  韩志文却没有放缓,反而在他的沉默中往前一步:“许医生是我们急诊最稳的主治医生之一,他的职业能力毋庸置疑。但我必须提醒你……”
  他声音顿了顿,目光压低,带着不可回避的直白:“如果你个人的情绪与行动,继续影响到他作为医生的专业表现,甚至打扰他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不会坐视不理。”
  这句话落地的一刻,顾云来的眼神终于收缩了一下。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找不到”许天星,甚至已经开始“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一时间,他像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
  他真的走了,没有争吵,没有解释,没有一句告别,就那样,干净利落地,从他的生活里剥离出去。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布蒙住了,天光正亮,而他站在光亮里,却连影子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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