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虽是询问句,可何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语气平稳地问她,就好像是在证实她心底的答案。
“祝翊在高文尹的骄纵下根已经烂了。”祝令仪平缓地对何静说道,“整天不务正业,现在更是连学都干脆辍了。”
“把东西给他吧。”祝令仪淡淡下令,扭头看向何静,“吸毒,是绝无姑息的余地。”
“……”何静的双眸微微一睁,她似乎是错愕了一瞬,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你……你怎么……”
祝令仪的眼神并无波动,漠然,没有情绪,只挺直脊背坐在那里,甚至连眸光都不需要抬,高贵得刺眼,让人不禁令人从心底生畏。
旁人无法揣摩她的心情,无法揣摩她最真实的想法。
明明是何静最喜欢的样子,可何静看到这样的祝令仪,还是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的祝令仪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只会躲在妈妈和哥哥身后寻求庇护的小可怜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野性与狩猎者的冰冷无情,仿佛只要有人敢触碰她的东西,她就会立即像盘旋着蓄势待发的毒蛇,在危险接近的那一刻猛然跳起,毒牙深深扎进擅闯者的脖子,毒液深深浸入擅闯者的每个细胞。直到她再也嗅不到危险的气息才罢休。
“你……还知道些什么……”
何静大为吃惊地看着她。眼神从原来坐观全局,稳定一切的执棋者稳如泰山,忽然在这一刻颠覆了她的棋局。就好像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纵观全局的棋者,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一颗棋子。
可祝令仪依旧没有什么神色。
她端坐着,看了一眼何静后又将目光挪开,转头将目光定格在秦淑月的脸上。
一年多了,她比之前,更好看了……
祝令仪眼中贪婪而欲望的光闪了闪,可顷刻间她又将这抹不该有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
她缓缓抬起手,细嫩的指腹轻轻压在秦淑月的脸颊上,又顺着她脸的轮廓一点一点游移往下,伸入进她的脖颈,在她柔软又脆弱的脖颈处轻点了点,感受着脉搏与呼吸此消彼长,像琴键一样跳动着,好似自己的心脏也与她同频。
眸中的光不禁黯了黯,紧接着,她又用掌心轻轻蹭了蹭秦淑月的脖子,温热的体热穿透掌心,流淌进她的每一寸血液,而流淌进她血液的每一寸属于秦淑月的体热又迅速升温,血液叫嚣着沸腾起来,好似要将她的血管撑爆。
她忽然紧握起拳,将手从她的脖子旁移开。期间,她一个眼神也没有递给何静。
何静的心思藏的很深,没有人会使她像现在一样失了分寸,心猿意马。
祝令仪从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盯着秦淑月的脸看了良久,忽而道:“何妈妈,她真的好漂亮。”
“我的阿月,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说这句话时,她眸中的光深处好似跳动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克制着,再克制着,把它们都压下去,压回心底,压进她深厚心房的那把钥匙之后。让它们永远无法出来,永不见天日,永不为人知。
自从祝霜见死后,何静几乎从未听见过祝令仪由衷地表达过自己的情绪。
高兴,悲伤,痛苦,一切所有的情绪都好似融合成一个巨大的雪球,再也没有表露出来。
“你……”
何静不禁滞住呼吸。
她从来没在祝令仪的目光中见到过那样异常疯狂的色彩。
从来,她的情绪都不会有起伏。
可这一次,这一刻,何静感受到了,无法忽视地感受到了,祝令仪由内而外再怎么克制都压制不住的疯狂。
何静原以为把祝令仪带出国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她就会彻彻底底忘记秦淑月的存在。
她平日里一直都是这样表露出来的。
没有反应,没有情绪波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抬。
可何静完完全全不知道,出国的这一年里竟然让祝令仪那种本游移不定,无法确定,混乱不堪的感情,更加深刻笃定了,清晰了,确定了!
何静深吸一口气,不禁又后退几步。
现在的祝令仪,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了。她已经成长到何静完完全全已经看不透,也猜不透的地步了。
可这也是祝令仪为数不多的开口,不再叫她“阿姨”,而是“妈妈”。
现在该轮到何静混乱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仿佛还对刚才祝令仪说的事情耿耿于怀,又对如今祝令仪心思深沉到让她心生畏惧。
可是只有这样,何静才真正放心了。
她不再也不会受那些人冷眼、欺负和暗害了。
就算是到九泉之下,何静也可以安心去见祝霜见了。
虽然她知道,霜见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毕竟她一开始的期望,就只是让祝令仪能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生活着。
忽地,何静又不敢抬头看祝令仪了。
她的狠戾与冷情是何静亲手教的,所以她教导出来的祝令仪和祝霜见是两个极端。
她自以为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教得很对,祝令仪也做得很棒。
因为何*静一直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不该有的心软和温柔,最终只会化为利刃万箭穿心。
可祝令仪到底是祝霜见的女儿。
从那只捡回来脏兮兮的狸花猫,把猫藏进衣柜偷摸饲养的那一刻起,何静就该知道,她就算再怎么教导她,都是徒劳。
祝令仪和祝霜见一样。
“你一次又一次对秦淑月垂怜,我以为你是为了你自己。”
“是为了我自己。”祝令仪不可置否,“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你!”
何静无可挑剔,自是叹了口气后转身,临走前,她沉声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这便是对一开始祝令仪的那句命令一个回应了。
祝令仪沉默了一瞬,眸光闪烁不定,避而不答何静的这个问题,“你去和高文尹去联络吧。三天内,我要见到她。”
何静眯着眼,蹙着眉,对她的心思实在是捉摸不透。
“我说了,妈妈的死,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祝令仪冰冷又偏执地说着:“这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
何静的双拳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她没想到明明是自己强加注入给祝令仪的意志,竟在她的心里如此根深蒂固,这一时间,何静心底涌上一股苦涩,很不是滋味。
她忽然有点后悔了。
无声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扭头走了。
走到门口,只听祝令仪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坐在秦淑月身边,一只手的手掌覆在秦淑月的墨发之上,眼神却微微侧着,盯向何静。
“何阿姨,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也可以绝对相信我。”
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或许在外人听来祝令仪是在警醒她,提点她什么。可只有何静才知道祝令仪这句话对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双眸忽而睁大,一直在心底里的猜测落了地,她反而是舒了一大口气。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祝令仪直截了当告诉她,也好让她心安。
可就是因为祝令仪完完全全告诉她了,她才又不安。
她蹙着眉,面露愧色。
良久,她启唇问了祝令仪五个字。
“你会怪我吗?”
祝令仪的眸光又往上抬了一点,更加正视她,可她的头却依旧低垂着,恍若飘然世外,清冷女仙。
“怪你?何阿姨,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祝令仪却反问她这句话,也算是回答了何静的问题,可何静的脸上无半点喜色。
“……”何静长长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就好像要将心中那些思绪全都随着这口气呼出来,但她并没有轻松很多,面色反而更加沉重。
她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说什么,祝令仪却淡淡地道:“去吧,何阿姨。”
说完这句话后,房屋的灯一瞬间黑了下来,门也缓缓关闭,机械自动的声音细微无比,几乎可以忽略。
何静站在门外,一室明亮,而门的另一面却无半点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她紧握着拳愣在门口站了许久,里面没有传来声音,一直是默默的,沉默的,无声的,显得她心脏跳动的声音,极为强烈,极大。
她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可很快,她又抬起头,明暗的光如一条分界线,打照在她的面容上,眼神从方才的无错又恢复成一池寒潭,凛冽,冰冷,仿佛做什么事,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绝不后悔。
于是,她缓缓抬起步伐,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完美无缺的女神像,尊贵,无可亵渎。
她一步一步踏下楼梯,走出房屋。
她抛弃一切,放弃一切,她从不后悔。
儿时未能为她做的,如今就让她一辈子都为那件事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