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韩君黎继续沉默着。
  “能留她继续在星溪大学读书,已经是我为她考虑到最好的一条路。”说完这句话,祝令仪就不再说了。
  她的余光瞟到病床上的小人儿有苏醒的动静。
  二人静默一瞬,下一秒,秦淑月就醒了。
  她先是动了动乏力的手指,接着浓密的双睫像是蝴蝶脆弱的翅膀轻微抖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消毒水的气味率先冲进她的鼻腔,意识缓缓收拢。
  一睁眼,入眼即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之后一个她最不想在这里看见的人出现在秦淑月的余光里。
  紧接着她双眸一转,看到站在门口的韩君黎和余娴。
  她干哑着嗓子,看着韩君黎,“对不起……韩老师。”
  她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
  “都是我害了您……”
  祝令仪看着秦淑月竟然为韩君黎这种衣冠禽兽哭鼻子,瞬间命令道:“不许哭。”
  秦淑月一噎,瞬间抿住嘴,哭声憋在口腔*里,倒让她整个身子都一抽一抽的。
  韩君黎也在秦淑月醒后,那双紧紧皱着的眉头一松,笑看她,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安慰她,“哈哈~与其听见我们秦同学醒来第一句话是道歉,还不如听一句道谢呢,你说是吗秦同学?”
  祝令仪双手环胸,笔挺地坐在板凳上没有说话。
  而秦淑月则一抽一抽地向他道谢,“是……是的,韩老师,谢,谢谢您。”
  “谢也道过了。”祝令仪在秦淑月说完下了逐客令,“你也可以走了。”
  韩君黎眉头一挑,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是啊,是该离开了。”
  他最后朝秦淑月抿唇笑了一下,温和的微笑毫无攻击力,站在那里,气场和祝令仪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个琼枝玉树的谦谦君子。
  “那么……再见了。秦同学。”
  秦淑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怎么想,都觉得心中有愧于韩君黎。
  明明那一晚韩老师是帮自己解围,却没想到被有心之人断章取义,大做文章。
  秦淑月刚想从床上爬起来,可脑袋却是一阵眩晕。
  “你刚包扎好,别乱动。”祝令仪在一旁出声。
  余娴则走到秦淑月面前,朝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头,笑眯眯问她道:“来,余医生问你这是几啊?”
  秦淑月看了一下,而后如实答道:“1。”
  余娴笑着夸了一句,“很不错。”
  然后她直起身对祝令仪道:“还好,只是皮外伤。”
  祝令仪眉头一动,算是知晓。
  而秦淑月却一脸担忧,她忙问祝令仪道:“那些照片……韩老师,韩老师会怎么样?他会被学校批评吗?”
  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秦淑月首先竟然还是关心别人。
  祝令仪冷呵一声,“都这时候了,你都还在关心别人吗?”
  “我……”秦淑月自然也知道自己肯定也少不了一顿,可这一切的发生不都是因为自己吗?
  她低下头,“都是因为我,都是我连累了韩老师。”
  “是。就是因为你。”祝令仪没有安慰她,而是硬邦邦告诉她,“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软弱,你一次又一次示弱,助长她们欺负你的气焰,你决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秦淑月低低垂着眸,余娴为她拔完针后就带着空液瓶离开了,一室只剩下她二人。
  她蜷起身子,像小虾米一样把自己缩起来。
  背对着祝令仪,低低啜泣。
  良久,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她开口,语气恨铁不成钢地问道:“别人打你,骂你,你难道不会还手吗?”
  “我能怎么还手?”秦淑月终于开口,她哽咽反问祝令仪,“我是以什么身份进入学校?特优生。特优生是什么意思我想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我一进入学校,就是这个学校的最底层,我除了逆来顺受难道还有第二条路走吗?”
  秦淑月大声哭泣着,好似要将自己所有这一切不平等经历和委屈都吐露出来。
  “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对我敌意这么大,我甚至为了刷她们心中的好感存了好几个月的钱给她们买礼物。可她们把我的心意随意糟践,对我糟糕的家庭背景冷嘲热讽,被她们呼来喝去,驱之如婢。”
  她声音哽咽,大声喘气,才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一条走廊上每一个宿舍大门紧闭,没有人帮我,任由我被她们拖进厕所肆意践踏辱骂。”
  “等我换了宿舍,宋佳佳又倒打一耙说我是白眼狼,对她们恩将仇报。可是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听着秦淑月如鲠在喉的哭泣,祝令仪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连一丝共情也没有。
  只听她音色如寒天冰雪般传入秦淑月耳里。
  “你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杀了,难道还要质问杀人犯为什么要杀你吗?”祝令仪问。
  秦淑月紧闭着嘴,双肩不停抖动着,时不时从她口中泄出一丝哭声。
  祝令仪盯着她不断颤抖的身子,冷不丁揭露事实,“她们欺负你,纯粹是因为你看起来好欺负而已。而你畏惧她们,躲避她们,更能让她们在你身上感受到优越感。一种可以随意欺负你却无法反抗反而还得向他们求饶的优越感。”
  “秦淑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为什么不好好对你。”
  如果江非晚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必然是要浑身打个抖。
  上司这话也太冷漠无情了。
  可秦淑月觉得祝令仪是在偷换概念。
  这纯粹就是受害者有罪论。
  凭什么加害者可以因为受害者的脾气过于软弱就可以随意欺负,而受害者被欺负了还得被批评一句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才导致让别人随意折辱,这一切都是加害者活该。
  放屁!
  这一切都是放屁!
  明明有问题的是她们那群社会败类,她是受害者,为什么祝令仪这话说得倒让觉得她比加害者还十恶不赦。
  秦淑月开口反辩,可只得到祝令仪一句轻飘飘的回答。
  “可这是事实。”
  祝令仪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按理来说,是你说的那样。可当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理论也得给实际让路。”
  “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祝令仪挑了下眉,“你可以继续抱着你的理论活下去,一直这样懦弱下去。你也可以在危险来临之后安慰自己凭什么她们要这么对自己,这是错的,她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软弱欺负自己。事后再告诉自己,都是她们的错,加害者的问题为什么要受害者承担,加害者就应该被抓进监狱枪毙,而受害者就该获得奖赏和安慰。”
  秦淑月停止了啜泣。
  祝令仪所说的这些话是她千百遍在心里重复,安慰自己的。
  可祝令仪却道:“这才是真正的放屁。”
  秦淑月惊呆了。
  她缓缓扭过头,看向祝令仪。
  而祝令仪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想要什么东西,想获得什么权力,所有你想要的一切都必须你自己去争取,争个头破血流,争个你死我活。争到手,那才真正属于你。”祝令仪眸光淡淡下低,平视着她,“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天生属于你,这一切都得靠你争。”
  “不争不抢,安然度日,你也得看是在什么条件背景下。”祝令仪冷笑一声,抱臂看着她,“就凭你现在这样,不争不抢,你指望谁来帮你?你心中的那套理论?还是一遍一遍向老天诉说你的苦难与委屈,让老天向你伸出援手帮你么?”
  “秦淑月,她们已将你逼得无路可退了。”
  祝令仪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你不反击,被毁掉的就是你。我不可能次次都帮你。”
  “帮我?”秦淑月的泪痕还残留在脸上,呆呆愣愣地抬起头,看向祝令仪。
  祝令仪垂下眸,眸中闪烁着漠然而冷冽的光。
  她抬起手,缓缓擦拭掉秦淑月脸上的泪痕,手渐渐下移,勾起她的下巴,身体前倾,深深望着她。
  眼瞅着这个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受伤的小鹿,祝令仪的眼中忽然眼中划过一丝戏谑,“你求我帮帮你,怎么样?”
  可秦淑月却冷淡地别过眼,她自嘲一笑,“不是你说的吗?你不可能永远帮我。”
  祝令仪一挑眉,她几不可查地牵了牵嘴角,松开了钳制在秦淑月下巴上的手。
  “好吧。”
  祝令仪放下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优雅起身,每一个弧度都像是计算好的那样,却没有丝毫刻意之处。
  仿佛天生她就是站在生物链最顶端的女人,睥睨傲物,俯视天下万物。
  她的目光冷淡而懒散,好像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可这双慵懒寡淡的眸却在看向秦淑月那一刻燃烧起贪婪,盯着她,就像在盯着囊中之物般,若即若离,好似掌控又无法彻底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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