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打工人(美食) 第41节

  陆怀砚无视他的存在,正欲离去——
  便听着这苍蝇般的声音又嗡嗡响起:“你们大理寺是救过黎师傅的命吗?怎么我给她工钱开到快一两了还不肯走。”
  陆怀砚:“?”
  裴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师傅,留在你们大理寺只当一个掌勺,可惜啊,可惜。”
  陆怀砚:“……”
  裴珣:“不过幸好她答应给我多做些今儿的这个吃食,刚好今儿晚上可以拿来当宵夜。”说着马上又纠正道,“先声明,我可是自己付钱了,没占用你们大理寺库房的食材啊——”
  陆怀砚忍无可忍:“裴侍郎,案子也快结束了,你最近不用往大理寺跑得这么勤快。”
  裴珣暗道糟糕,马上开始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陆少卿还是抓紧去面圣吧!”
  说完趁着他没注意,一溜烟跑了。
  陆怀砚:“……”
  ……
  风霜满天,落地消融。
  陆怀砚往身上随意披了件大氅就向门外走去。
  翻身上马时,瞧见远处一辆马车朝着大理寺的方向缓缓而来。
  他及时勒住缰绳,侧目望去。
  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驾车的马夫跳下掀开车帘。
  一中年妇女踩着脚凳下车,厚重的披风下,是一个枯瘦的身躯。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是在被这雪白的大氅衬出了一丝病态。
  陆怀砚只堪堪瞥了一眼,就发现来的人是永平侯夫人——李杜若。
  思索片刻后还是翻身下马,先上前问候一声,又将人引了进去。
  风寒露重,即使她裹得严严实实,两双手也依然被冻得通红。
  对于陆少卿的去而复返,大理寺众人有些惊讶,但看到身后的夫人时,却又同时恍然大悟。
  男人摆摆手,特地屏退了其他人,就连方才尚在花厅中还未离去的几人,也被他一句“去请世子过来”打发走了。
  方才还闲聊的屋子突然只余他们二人相对而坐,静得可怕。
  陆怀砚斟了一杯热茶,说道:“天寒地冻,夫人先用些茶水暖暖身子吧。”
  “多谢。”
  李杜若的唇角只微沾几口便将茶水放下,开门见山道:“不知我儿……”
  话未说完,袖口不慎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腕,那骨节白森森的凸出,活像个骷髅。
  待她再抬起头,陆怀砚才看清她的正脸。两侧脸颊都枯瘦得凹了进去,眼眶只余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还在转着。
  李杜若双手握着杯子,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让大人见笑了。”
  陆怀砚淡笑一声,缓缓开口:“夫人不必拘谨。我早年间曾有幸得李太爷指点一二,一直记着这份师生情谊。”
  此话一出,李杜若的眼眶里就有热流涌出。
  居然……还有人记得她的父亲。
  良久,她轻叹一声:“大人如今在这般高位,日后还是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陆怀砚一脸平静道:“李太爷曾为太子之师,门下桃李众多,我也只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名。”点到为止,但意思也十分明显,他是怀念这个曾经的恩师的。
  说着,将话题又引了回来:“夫人今日来大理寺,怕是为了杜世子吧?”
  李杜若一顿,点点头:“泽儿年少,确实顽劣了一些,不知大人还要将他关押多久?”
  那日去永平侯府抓人时,大理寺用的便是“街头肆意殴打路人”这番缘由将杜崇泽带走,只不过没多久兰香院所以女妓和杂妇女同时下了牢狱,她心中定是有所怀疑罢了。
  陆怀砚斟酌着用词:“夫人不妨先来聊一聊永平侯?”
  又过了许久,空气中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没什么好聊的。”她说道,“我们二人之间早已陌路,只是还维护着表面上的情谊罢了。”
  “若是大人真想了解他的事情,还不如去问问他的几房妾室。”
  “哦?”陆怀砚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太爷那案子发生后?”
  他说的如此直白,李杜若心口蓦地一惊,又苦笑了一声。
  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岂是没有真本事的人。
  “是。”李杜若坦诚道,“从李府被抄家后,他便不再用正眼看我,只是碍于维持坊间那副‘端方君子’的名声才一直没有将我休掉罢了。”
  崇乐二十年,大胤发生一起全国大范围的春闱舞弊案,各大考场接连爆发弊案,先帝震怒。
  彼时的太子太师李崇,被指控收受贿赂,泄露大量考题,引发众怒。不少学子上街游行,围堵在贡院门口,势要一个说法。
  李崇德高望重,朝中亦有不少人为其说话,认为定是有人栽赃诬陷。然而最后大街小巷皆是他亲笔书写的考题纲要,证据确凿,实在难以抵赖!
  先帝怒火中烧,以雷霆手段整肃科考。
  李崇面对如此铁证,无处辩驳,最终在牢狱中自刎而亡。而李府上上下下,男的流放,女眷全部充入教坊。李杜若因早早出嫁,且为侯府夫人,有诰命在身,这才逃过一劫。
  其他涉案相关人员,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整个长安城俨然成为了刑场,数百人因此丧命,血流成河。
  最后这场震惊全国上下的春闱舞弊案,是在无数人的血腥与悲鸣中被记录史册。
  李杜若虽然幸免于难,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身为李家女,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永平侯当初看中她的才气与家世将她娶进府里,自然也会因为她娘家丑闻而对她从此不闻不问。
  陆怀砚问道:“夫人难道不好奇,我从永平侯府的账簿里查到了什么?”
  李杜若被他问得一怔,僵硬地笑了一下:“府里的事情,我一介女流也说不上话,便也不多打听了吧。”
  两人又静坐许久,杜崇泽被人带了上来。
  杜崇泽起先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直到看到上方端坐的母亲时,立马挣扎起来。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认的也认了,你们现在把我阿娘叫来大理寺是想做什么!”
  陆怀砚示意两人将他松开。
  李杜若这才看清了,他的手上,脚上都被镣铐紧紧地锁着,原本垂顺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就连身上的绫罗绸缎,也被换成了囚服。
  李杜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上前将人拥入怀里。
  “孩子——”
  杜崇泽强行扯出一个笑容:“阿娘,我没事,你快些回府去,我很快就能回来陪你了。”
  陆怀砚笑了一声:“世子怕不是忘了,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
  李杜若满脸惊恐地望向他,连声音也有些发颤:“大、大人……你说泽儿,杀了人?”
  杜崇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他为何把这事告知阿娘。眼下见她真的担惊受怕起来,忙安慰道:“阿娘,大人逗你玩的,我怎么可能敢杀人。”
  陆怀砚步步紧逼:“怎么不敢?世子可是亲口认下了,还有院子里那两具尸体总做不得假。”
  听到这话,李杜若再也忍受不住,腿一软,径直跌坐在地。
  ……
  待她心情平复后,深深地看了杜崇泽一眼。
  这一眼里,没有半分怒气,只有对孩子的怜爱之色。
  李杜若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轻叹一声:“泽儿都是为了我……”
  身上早已结痂的伤痕,与兰香院的女妓们如出一辙。只不过方才她的衣着遮掩,这才竟一时没有发现。
  这,这这这……她贵为永平侯夫人,这身上的伤痕除了永平侯干的,还能有谁!
  当时李府被抄家后,永平侯对着她是越发的不耐,有时候甚至比对待下人还不如。
  待他后来认识了胡四,手中开始有了这些新研制出来的药物,就开始越发肆无忌惮,将那些药物都用在了她的身上进行试验。
  李杜若苦笑道:“我有时候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狗,他要我跪在地上爬过去,去求他,然后再用鞭子狠狠地抽我,骂我怎么没跟着我的父兄他们一起去死。”
  这个永平侯看着人模人样,一副儒雅端方的样子,竟是个衣冠禽兽,还对着发妻下药!
  李杜若:“我在他眼里,甚至还不如外头那些女妓,他嫌我木讷,嫌我无趣,嫌我被他打得浑身是伤也不会喊一句。”
  若不是为了她的孩儿,她早就去地下寻她的父兄们了。
  陆怀砚问道:“那位二老爷呢?他是不是对你起了不轨之心?”
  李杜若点点头:“不知他从何处拿到了同样的药,然后对我……”
  “别说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杜崇泽一声呵斥打断了。
  “我求求你了,阿娘,别说了。”他怒目圆睁,双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冲着他们喊道,“都是我杀的,一切我都认了,跟我阿娘无关,你们放过她!放过她!别再问了,算我求你们了!”
  李杜若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孩子,你若死了,阿娘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念想。”
  裴珣听闻消息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
  他狐疑地冲着陆怀砚挑眉:都招了?
  陆怀砚冲着他点点头。
  而后挥手示意,几人便上前将他们母子二人分开。
  他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似乎也有一丝疲惫,对着李杜若母子说道:“案情缘由现下都已查明,大理寺只负责查明真相,具体如何量刑定罪,便是刑部的事了。”
  裴珣:“?”
  合着坏人都是他来做?
  裴珣清了清嗓子:“刑部也会酌情考量的,天气寒冷,现下还请夫人先回府吧。”
  送走了李杜若,裴珣懒洋洋地靠在了椅子上,闲聊道:“陆少卿准备将量刑这么大一件事就交予刑部来决定了?”
  陆怀砚瞥了他一眼,整理好手中的书卷,道:“本就应是刑部的职责。”
  裴珣呵呵一笑:“既如此——”
  “这书写结案文卷还得花费不少时间,我便在大理寺再多待几日吧——”
  陆怀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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