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也好,再过一个月就是春暖花开。”
  “是呢,再厚的冰也该化了。”
  这话似在说天气,又仿佛在说人心。她冲元昌公主俏皮地眨了一下眼,亲昵得不像是只见过两面的人,倒仿似多年好友一般心有灵犀。
  行至宫门口,就见往日里稳如泰山的镇北侯在门前徘徊,紧锁的眉头里尽是担心与不安。直到那抹藕合色倩影跃入眼帘,他才停了脚步,满心满眼都是姜蜜儿。
  元昌挽着姜蜜儿走到近前,把她往陆沉舟方向一推,笑道:“我可完成任务了啊,表哥该怎么谢我?”
  陆沉舟深深鞠躬:“侯府库房敞开了挑。”
  "那我可要列个长长的单子了。"元昌笑着登上马车,临窗又探出头,"准表嫂,我在公主府候你的帖子,可别让我等太久哦。"
  马蹄声渐远,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他们没乘马车,而是沿着御街缓步走着。
  初春的风带着甜,陆沉舟的佩刀随步伐轻晃,刀穗上的红珊瑚珠蹭过姜蜜儿的裙摆,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今日……可受委屈了?”他偏头看她,暮色漫过鼻尖,看她眉心微微皱,他的心就仿佛被揉成一团,疼得厉害。
  “嗯呢。”姜蜜儿垂下头,“可委屈了。”
  陆沉舟喉结滚动,指尖微蜷,终究没敢碰她的衣袖。他望着远处宫门的朱红,抿唇半晌,忽然停步:“我打算请辞。”
  话音落下时,有鸽群掠过天空,翅膀扑棱棱带起几片落叶。
  “我们寻个四季如春的州府过日子。你开糖水铺,我开武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以吗?”
  他说得郑重,连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姜蜜儿忽然觉得喉间发紧,晚风卷着碎叶掠过耳畔,像他此刻语气里藏着的温柔海啸,将她整个人托在浪尖上,眼眶渐渐漫上潮意。
  她突然向前大跨几步,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看他,俏皮得像只扑棱棱的小鸽子:“可以,也不可以。这种好日子,等我们白发苍苍了再一起过吧。再说了——”
  她抿嘴笑:“我是那种受气包吗?我还给她们上了一课呢。”
  她连说带比画,将如何用武皇典故噎得对方脸色铁青的事讲得活灵活现,见陆沉舟不再满面愁容,这才盯着他的眼睛道:“急坏了吧?”
  都快急疯了,但又不能轻举妄动,心似油锅般煎熬,这不连请辞的馊主意都冒出来了吗?
  她接着轻声问:“这般将北境之事公诸于众,不会不好吗?”她还记得,当初为了维持自己青峰煞神的凶狠名头,这家伙连嗜甜都要遮掩。
  “大盛百姓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神话,而是安定的国境。”陆沉舟眼底泛起温柔,“更何况,这是你应得的。”
  自此之后,"仁膳载德"的药膳师姜蜜儿将成为她响彻大盛的名号,而非镇北侯夫人。这是她独属的底气,是刻在御赐匾额上的锋芒,任世事浮沉,都是无法剥夺的殊荣。
  就像青山挡不住的磐石,岁月磨不灭的松柏,永远在时光里稳稳立着,教世人见她时,先看见医者仁心,再看见裙裾风华。
  “你看——”姜蜜儿抬手指向远方,“太阳要落山了。”
  “我们成婚吧。”
  第39章 新生命
  御赐的姜家大宅宽敞,但姜家人少,平时也不讲究排场,好多空地都被种成了药圃。就中间那个花园实在好看,小桥流水,假山翠竹,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庄玲扒拉了好几天算盘,最后还是心疼着留下了这园子。
  “没事没事。”姜蜜儿拉着自家嫂嫂的手宽慰,“将来小家伙在这园子里上蹿下跳的,也热闹不是?”
  庄玲“嘶”了一声,嘴唇有些发白:“就只维护这景儿,一年就得耗费整整三百两。”
  姜蜜儿也跟着咋舌:“那确实不便宜。”
  要知道,杏林堂一年也就堪堪赚上万两银子,再加上姜家人都有乐善好施的“毛病”,从来没有在享受方面花这么多钱。
  宅院收拾出来到能住的时候,已是草长莺飞,即将殿试。姜蜜儿换上了春衫,趁着园子里春意萌动,桃红柳绿,她决定在几株玉兰树下摆个长长的书案,请苏蕊珠作画,请施依玉扑蝶,也请元昌公主尝一尝新做的奶酥顶。
  一早,刚把请客的信笺送出去,红豆豆就慌忙跑过来:“小姐,少夫人要生了!”
  “别慌别慌,本就知道这几日光景,都准备好了,没问题的!”话音未落,姜蜜儿就脚下打滑,要不是红豆豆眼疾手快,她非得摔个好歹。
  她快慌死了!
  :=
  虽然不是妇科大夫,但耳濡目染,她深知一朝分娩就是妇人到鬼门关前绕一圈儿,实在是经验有余,就怕准备不足。
  赶到庄玲住的芷兰院时,门还没进,就听到凄厉的喊声,仿佛一柄利剑猛地刺破耳膜,姜蜜儿的世界里蜂鸣声四起,四月的阳光都亮眼得刺目,她几乎站立不稳。
  再走近点,看见姜玉竹板着脸在廊下转圈,新刷的红柱子都被他抠掉了漆皮。姜远山看着最镇定,可手里的平安符攥得死紧,腿也在悄悄发抖。
  满园子的药香和春光,这会儿全被这紧张劲儿盖过去了。
  “我进去看看!”姜蜜儿一把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绕过屏风,只见庄玲死死攥着床幔,指节泛白。长发早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脸上,双颊烧得通红,像是硬撑着最后一口气。
  林舒在旁急声鼓劲:“快了阿玲!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哪儿有头啊!姜蜜儿瞧得清楚,宫口开得不足,羊水哗哗淌,再拖下去必出大事。她心头一沉,转身就往外跑:“大哥!把备好的催产药拿来!爹爹,蔻薇婶子到了吗?
  虽然她也可以施针,但对生产一道,终究还是蔻薇更加擅长。
  有她发号施令,两个男人总算动了。药刚端来,张二丫就背着药箱冲进芷兰院,气喘吁吁喊:“师父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蔻薇已风风火火闯进来,闻了闻姜玉竹手里的药,示意张二丫接过,看都没看旁人,径直扎进产房。
  姜蜜儿紧随其后,只见蔻薇干净利落地灌下催产药,张二丫立刻递上针灸包。她指尖飞快,合谷、三阴交、至阴穴三针齐下,针尾簌簌颤动。
  做完这一切,她蹲下身,抬手把庄玲的乱发捋顺,声音轻柔却仿佛带着无穷的力量:“我月月给你诊脉,太了解你的身子了,现在只是小坎儿,一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庄玲气若游丝:“如果,如果我不……”
  “没有如果!”蔻薇盯着她的眼,“孩子可以没有爹,但不能没有娘!你盼了这么久,舍得吗?”
  不舍啊!真的舍不得啊!但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般,疼啊,撕心裂肺一般,似乎是要把她直接劈成两半,她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嫂嫂!嫂嫂!”
  “使劲,快使劲!”
  舌尖泛起一丝飘渺的甜,好像是她最喜欢的金丝蜜枣,顺着这一抹甜,残存的力气从四肢百骸钻了出来,她大声喊了出来:“啊——”
  产房外的姜玉竹双眼一黑,直挺挺栽倒在地。
  等他慢悠悠地睁开眼,就看到……没看到任何人,只有凉透了的茶。这里是他书房的小榻,离产房不远。他豁然起身,登时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但他也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地赶到产房时,死寂一片!
  难道,难道?
  眼泪控制不住地漫出,他嗷的一嗓子:“阿玲!我陪你去吧!”
  “啪!”后脑挨了记脆响,他扭头,就看到林舒端着药碗瞪他:“阿玲刚睡着!再嚎醒了,你能替她疼?废物点心!”
  “娘!”姜玉竹抓住她手腕直晃,药汁泼了满手,“阿玲还活着?是不是?”
  他这毛手毛脚的,药碗顷刻翻了,还是随后的姜蜜儿眼疾手快,才挽救回来半碗。这可是她盯着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啊!她气得一脚踩在姜玉竹的鞋上:“嫂嫂好好儿的,你倒是先晕了,真不够添乱的!”
  姜玉竹虽然吃痛,但高兴得手舞足蹈,嗖的一声就跑进了屋里。
  庄玲拼尽全力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小闺女,本来还担心爹娘不喜,但姜家人都抢着抱。小家伙这才刚呱呱坠地一天,连将来怎么招赘都安排好了。
  姜玉竹大手一挥:“我的闺女,哪儿都不去!”
  庄玲靠着引枕笑他:“说什么呢,招赘能招来什么好夫婿?”
  “无妨无妨。”姜玉竹拍拍她的手,“阿萸开心就好,成不成婚的,都不打紧。”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若是再亲眼见自家闺女生子,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姜蜜儿倚在屏风旁打趣他:“茱萸驱灾避邪,倒是个好乳名。但小阿萸的大名可不能全然你做主,我也要参谋。”
  “哪儿都有你。”林舒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