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林舒担心庄玲挺着肚子难受,劝她回去歇着,庄玲摇头:“提心吊胆这么些日子,不盯着她啊,心里不踏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玉竹撩开
  门帘走了起来,用气音轻轻地说:“来了贵客,要见蜜儿。”
  林舒看着熟睡的女儿,眉心一紧:“非见不可吗?”
  姜玉竹点头:“爹爹在招呼了,贵客说不急,但也不走。”
  看林舒无奈地叹了口气,庄玲起身,轻摇姜蜜儿的肩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蜜儿,蜜儿,醒醒好吗?”
  梦里的姜蜜儿还在雪原里驰骋,突闻一股温暖的甜香,把她拽了出来,揉揉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人:“嫂嫂?”
  “有人寻你。”林舒拍了拍她的胳膊,“推脱不过。”
  “难道是?”姜蜜儿眼睛一亮,纵然明知圣命难违,但她心底却仍存着半分妄念,似将熄未熄的烛火,在暗夜里明明灭灭,烧得掌心发烫。
  她盼着能再见陆沉舟一面,哪怕是一句冷冰冰的“各生欢喜”,也好过就这么沉默地消失在心照不宣里。
  姜玉竹怎会猜不到自家妹子的心思?他摇头:“不是侯爷,爹爹将贵客引到了迎春小院,你自己去看吧。”
  能进迎春小院的必定是女客,难道是施依玉?但为何大哥这般讳莫如深?姜蜜儿心下一沉,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匆匆往迎春小院而去。
  虽已立春,檐角仍然凝着未化的冰棱。
  推开堂屋的门,暖烘烘的炭火气差点儿把姜蜜儿给推了出去,眼前瞬间就起了雾,她眯起眼随口就逗红豆豆:“豆豆呀,糖水铺一个多月没开张,小姐我也没有余钱了,经不住你这么造的呀。”
  “抱歉,是我让她多烘些炭火。”温婉的声音里带着中气不足的虚弱,音色熟悉又陌生。
  姜蜜儿定睛一看,第一眼她都没敢认,这还是当初那个肆意张扬的苏蕊珠吗?脸色蜡黄,瘦得犹如细竹竿儿,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还有我呢,没看到我吗?”施依玉挥了挥手,她走过来拉住姜蜜儿,啧啧道,“这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你都没有丑一星半点,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
  姜蜜儿吃惊地看着她:“你们二人居然……”
  施依玉撇撇嘴:“怎么了?就许你们握手言和,不允许我冰释前嫌啊?”
  苏蕊珠咳了一声,缓步上前:“是我以前不懂事,多亏了依玉心胸宽广。”
  “那是!”施依玉骄傲地挺了一下小胸脯,“也有你的功劳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姜蜜儿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好啦,快坐吧,我给苏小姐诊诊脉。”
  苏蕊珠的唇瓣动了动:“我不是……”
  “看病要紧,我知道国公府少不了好大夫,但就当是为了我,不对你望闻问切一番,我心里过不去。”
  既然这般说了,苏蕊珠也就顺从地坐了下来。因屋外天色已暗,姜蜜儿便让红豆豆多点了几盏灯,她看了苏蕊珠的眼底,舌苔,再慢慢地品她的脉相,好一会儿后才收回手。
  她拧眉看向苏蕊珠:“心脉虚浮如絮,肝血亏空近半。不是说你在府里精研画技吗?怎会心力交瘁成这般模样?”
  炭盆里的松枝“噼啪”炸开火星,施依玉眸中的光亮明明灭灭,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偏过头,一个字都没有讲。
  苏蕊珠轻笑一声,病态的潮红漫上颧骨:“的确做了些惊世骇俗的蠢事,但就当我在为自己争取吧,有时候,破釜沉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
  姜蜜儿垂眸,稠密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投下阴影,她闷声道:“不过是圣意难测,造化弄人罢了。”
  当初,苏蕊珠一心扑在侯府门槛上时,宫门从未落下过金册;如今她意在执起狼毫在宣纸上画山水,一道明黄圣旨却将她与侯府死死捆住。姜蜜儿喉间泛起涩意,她不怨苏蕊珠,只觉命运翻云覆雨,偏要将人心碾成齑粉来嘲弄。
  看她这般惆怅,施依玉与苏蕊珠对视一眼,忽然拍桌子笑出了声:“就知道你还被蒙在鼓里,我们才特意连夜赶过来同你说清楚,免得某些人啊,晚上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姜蜜儿抬头,烛火在瞳仁里碎成两片迷离的光。
  “早前那道赐婚蕊珠的圣旨啊,早就成老黄历啦!”施依玉拉过姜蜜儿的手,“现在你才是圣旨里,镇北侯爷名正言顺的妻。”
  什么叫圣旨里名正言顺的妻?姜蜜儿指了指自己,又往皇宫的方向指去:“可那日陛下分明说的是……”
  圣意不可更改,只能将错就错啊!
  苏蕊珠笑了笑:“先前的赐婚是误会,你刚离京没多久,陛下就把圣旨改了。只是碍于表哥踪迹不明而不能公开,再者,若表哥真的无法回来,也不能让你当望门寡不是?”
  姜蜜儿还是不敢相信:“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施依玉抿了口茶:“总有暴露的风险吧。”兴许,崇明帝还存着考验姜蜜儿的心思?圣意难测啊。
  闻言,姜蜜儿什么都没再说,只痴痴地盯着明明灭灭的炭火,缓缓点头:是的呀,镇北侯是本朝最负盛名的将帅,一举一动都牵系着边疆安稳,若是暴露了他的讯息,兴许她这一路寻找也不会这般安生。
  这么说,这一个月以来的挣扎与痛苦,都是庸人自扰?这么说,她,她与他……
  姜蜜儿猝然起身,她想见他,一刻都等不了!
  施依玉却把她摁回椅子里,笑道:“难得见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别急,北域战局光军报就有三尺厚,陛下这会儿指不定拉着镇北侯在御书房画沙盘呢,还有内阁、兵部诸多疑问要解决。我估摸着啊,这一晚上都不够的。”
  “也是……”姜蜜儿颓然坐回椅中,指尖摩挲着暖炉边缘,忽然又站起身,“你们可有想吃的点心?我去小厨房做些糖粥可好?”
  苏蕊珠咳了几声,扶着桌沿缓缓起身:“不了,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告辞了。”
  “苏小姐。”姜蜜儿忍不住唤住她,福身为礼,“谢谢你。”
  虽然前尘往事被苏蕊珠轻描淡写而过,但她此刻终于想了明白,若不是苏蕊珠反抗得激烈,这风声不会传到崇明帝的耳朵里,崇明帝又怎会知道在市井中还有个开糖水铺的姜家女?
  苏蕊珠扶起她:“别这么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可你这身子……”姜蜜儿抬眼看她,双眸里满是疼惜:“既然已经没了圣旨的束缚,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苏蕊珠叹了口气,这就是姜蜜儿,像团暖融融的小太阳,走到哪儿都带着光。哪怕是落雪的深冬、酷暑的伏天,待人总带着股子掏心窝的热乎劲儿。
  特别是对她这个曾害得她九死一生的“恶人”,也能毫无芥蒂地递上一杯暖茶。
  第35章 等花开
  当镇北侯尚在人世的消息传入京城时,皇后握着案头明黄的圣旨,望着窗外凋零的枯枝,良久方幽幽叹出一句“造化弄人”。
  她宣太夫人入了凤栖宫,将前尘往事和盘托出,最后把那卷圣旨推至对方跟前。
  太夫人颤抖着双手捧起圣旨,指腹摩挲着滚金边的绢帛,忽而抬眼,喉间干涩犹如焦炭,每一声都嘶哑扯着疼:“所以长姐,当初闻得沉舟噩耗的第一刻,你便选了明哲保身?”
  皇后眉心骤拧,厉声斥道:“你懂什么!那时北疆传回的战报言之凿凿,沉舟分明已遭不测......我若不立刻请旨为蕊珠另择婚配,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苏家与镇北侯府共沉沦?如今沉舟平安归来,我不是即刻便着人传你入宫了?”
  殿内掐丝珐琅炭炉燃得噼啪作响,偏生静得能听见烛泪坠地的轻响。
  皇后紧握扶手的指尖发白,随侍多年的杨嬷嬷见状忙温声劝慰:“太夫人千万莫要误会,当初噩耗传来时,娘娘整整哭晕了三次......实在是情势所迫啊。”
  太夫人素来端丽的面容爬上层层叠叠的失望,眼底浮着一层水光:“长姐此举......不全是为了蕊珠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猛地攥紧了袖口。
  “蕊珠的庚帖,还要拿去与其他高门议亲,不是么?”太夫人缓缓起身,乌发间竟添了几分霜色,“长姐,我好累。这深宫的风太冷,我实在陪不了你了。”
  “苏棠!”皇后猝然起身,手边的茶盏“当啷”翻到,琥珀色的茶汤打湿了长袖,“连你都要背叛我吗?我耗尽心血让苏家得了承恩公的爵位,不过是想让列祖列宗在天有灵!”
  她忽然哽住,眼底泛起血丝,声音陡然拔高,“我有什么错?!”
  太夫人静静地看着失控的长姐,摇了摇头:“是我错了……”
  话音未落,不顾皇后的歇斯底里,她已转身拂开珠帘。
  殿外虽是朗朗晴日,却有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回廊,她下意识拢紧狐裘,手中圣旨却烫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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