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摆在眼前的托盘上码放着数件穿耳工具,丁绯迟当即明白了其中的折辱意味,冷笑一声,“所以呢?”
所以特意赶在今晚,赐下这种微不足道的疼痛惩罚她的抗争吗?
令人作呕的低劣手段。
邀月表情倨傲,喉间夹着不上不下的尖细嘲笑,“就由奴婢为您穿耳吧,公主切莫嫌弃。
”
丁绯迟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坐在妆台前,纵容邀月站在身后不断动作。
花椒辗过耳垂,直到那片软肉发红变薄时,烧热的银针刺入,血滴染红白色绢帕,也染红了铜镜中的那双锐利眼睛。
现在还不是时候,明日,一切计划都将会在明日落地,成败在此一举。
第26章 杀青
【戏:第八十二幕】
京城,冬月初六,大雪。
干冷北风无情刮过,刀子一样割破人的皮肤,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胡毫无章法地拍打空气,不多时过去,地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积雪。
天气异常严寒,可拦不住街道上人流如织,甚至连犄角旮旯里都挤满了欢声笑语。
原因无它,传闻中的那位昭华公主正是选在今日出嫁。
为了看上一眼皇家的热闹排场,提早吃过晡食后,京中百姓纷纷换上了新裁制的冬衣,三三两两聚到街边,不太耐心地等待送亲队伍经过。
糕点铺前,举着半串糖葫芦的女童冻得脸蛋通红,轻轻拽拽身边的年轻妇人的衣角,“娘亲,公主什么时候来啊,我想回家。”
“不急啊,”年轻妇人弯腰抱起女童,亲昵蹭了几下女童胖嘟嘟的可爱脸颊,“这还不到黄昏呢,乖乖,我们先把糖葫芦吃完吧。记住了啊,等会儿千万不要乱跑,不然要被人伢子抓走卖掉的。”
妇人话音刚落,挤得不留一丝空隙的人群中突然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
“快看,是公主殿下的仪仗!”
“嚯!竟然用了这么些兵士洒扫开道,你们快看,水桶上还镶了宝石!真气派呀!”
“担床上的衣饰真精美呀~”
……
众人议论纷纷时,那位书生打扮的青年忽然开口问道,“诸位街坊,今日出降的这位昭华公主有什么背景吗?我在京中多年,为何从未听过此人?”
“你不知道昭华公主?真是离谱。”
“哎呀,王大你个书呆子,你家小妹没告诉你吗?昭华公主就是前太子啊!”
王英疑惑皱眉,追问道,“此话怎讲?”
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明了事情原委:
“听宫里的人说,皇后娘娘当年生下双生子后,唯恐奸人谋害皇嗣,所以就把如今这位太子,连夜送去了平洲交给母家秘密抚养,而后对外声称,只生下了一个皇子。”
“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这二十几年里,昭华公主一直在女扮男装。后面的事你们也都知道,殿下相貌英俊、能力出众,十六岁时开始帮陛下办差,又在弱冠之年被册立为了太子。”
“前段时间,现在的这位太子殿下终于回京,又在溯州取回了救命的灵草,陛下大喜,自然不再追究当年的事。”
……
猎猎冷风钻进棉袍,心脏下坠,王英万念俱灰,原来如此。
春分那日,太子……公主殿下亲口应允,将会彻查过去几年的科举舞弊,绝不辜负这些苦读多年的书生。那晚他们聚在书院抱头痛哭,满心期待着最后得到的公正处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无限光明的前途: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然而自从殿下离京之后,原本已经调查过半的案子,居然又被无限期地搁置了足足数月。待到殿下终于回京,可她一反常态,先是尽数遣散东宫幕僚,而后对外宣称再也不问政事。
大雪落下,悄无声息地掩埋所有龌龊,他们没有等到任何真相,似乎那些世家子弟从未换过试卷。
原来如此,失权的人怎么可能再为他人伸张正义?
只是可怜了小妹,还在为了明年开春的武举辛苦练功。从前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太子殿下舌战群儒力排众议,只是为了从明年始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不过现下这事怕是成不了了。
……
约摸着半刻钟后,昭华公主的轿辇缓慢行至众人面前。
王英正在暗自感慨从前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要在今后伏低做小时,数十位金吾卫自远方疾驰而来,硬生生地截下了送亲队伍。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胆大包天,竟敢阻拦皇家仪仗?”
“领头那人好像有些眼熟,你们看,这不就是经常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季少侠吗?”
……
眼见情势不对,机灵些的轿夫已经放缓脚步,眼珠不停滚动,提心吊胆地观望季长风的脸色。
恰在此时,轿内响起一道清脆女声,“停。”
喜轿当即落下,两尺余长的黑檀剑鞘探出,利落掀开轿帘。丁绯迟略低下头,走出三步站定,眼睛微眯,逐一扫过围困住她的黑脸将士。
有趣。
丁绯迟最后抬眼,盯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季长风,语气戏谑,“季将军,这身重甲好是威武啊,怎么?今日是来特意恭祝本宫……得偿所愿吗?”
季长风直视前方,眼神冷漠,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还请殿下稍等片刻,现下宫中大乱,平康坊周边也不安宁,故而一时不便举行大礼。”
早有预料,所以丁绯迟并不惊慌,只是抬头望向远处的青黑色城墙,语调平淡,“现在是什么时辰?”
为了确保出降平顺,颜致晖抽调了所有亲信沿路设下埋伏,一心提防可能发生的“谋权篡位”。也是因此,少阳院外几乎无人值守,仔细想来,现下这个时辰,神策军应该已经杀了进去。
思量间,耳边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远远望去,颜致晖披着鸦青大氅策马而来,手上的麻布袋子滴了一路的血,在雪地上刻下点点赤色梅花
。
那串殷红血迹格外刺眼,不妙,丁绯迟皱了下眉,后退半步,反手握住剑柄。
颜致晖适时拉住缰绳,直接扔下那口浸满鲜血的布袋,“失礼了。”
装在里面的人头掉了出来,是齐济。
“啊啊啊!”
“杀人了吗?”
“别发呆了,快走!”
……
周围立刻爆出一阵尖锐喊叫,不过几次呼吸间,聚在此处的百姓已经尽数散去,仪仗队伍也识时务地躲到街角,留在原地的,只余下了暗中对峙的两方。
颜致晖随即翻身下马,神情复杂,“定北王府云麾将军齐济,意图联合神策军统领方思源弑君,所幸副将齐时宜于三日前进宫面圣,及时投诚,如实供出叛军的龌龊心思,保了陛下性命无虞。现下叛军已被斩杀,有金吾卫镇守平康坊,一切安好,请昭华公主即刻出降。”
密谋夺权那晚,齐时宜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助您登上帝王宝座。”
齐济说过,此人不足为信,所以她们做了两手准备。不过谁也不能保证结果如何,所以今日就是一场赌局。
刺骨寒风尽数刮去皮肤表面的温度,丁绯迟眨了一下眼睛,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
“呵!”脸上的笑略有僵硬,丁绯迟抬头盯住他的眼睛,坦荡逼问,“还有这个必要吗?”
这场婚事,无非是为了让她失去皇子身份,再无立场参与朝政。如今起事失败,不就给了他们一个大好机会,将她置于圈禁、发配或者处死的境地吗?
颜致晖眼神躲闪,只是重复刚才的话,“还请公主上轿,不要耽误吉时。”
“颜致晖,你我心知肚明,事到如今,倒也没有必要维系表面和平,寻常送嫁需要带上金吾卫吗?是护送,还是押送?”
“昭华,”颜致晖无奈叹气,诱哄道,“我是你的兄长,自然不会害你。”
“是吗?”这话实在讽刺,丁绯迟嗤笑一声,从容反问,“皇后没告诉你吗?我,不过是个被她捡来的孤儿,压根不是皇子。”
风止,雪停,周遭一片死寂。
颜致晖当场愣住,向来平静无波的表情几近失控,“你说什么?”
倘若……倘若没有血亲关系,无需顾忌纲常……今日这般耗尽心血的筹谋,还有什么意义?
颜致晖一时失语,反倒是季长风冷笑一声,“殿下,时至今日还要执迷不悟吗?你,甚至不是皇家血脉,如今贵为公主已是上天恩赐,又为什么非要兵戈相向呢?”
这些话着实可笑,丁绯迟神情轻蔑,“那又如何?谁又不想当皇帝呢?”
他们还想再说什么,丁绯迟不再理会,直接脱掉身上这件除了华丽一无是处的沉重霞帔,而后单膝跪下,仔细擦净齐济脸上的血污,最后再用外袍裹好这颗头颅,暂时放进身后的喜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