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撑开伞来一朵红,扭起秧歌敬主人。
  裕丰销售米麦油,质优价廉惠乡亲。
  广聚庄,艾掌柜,白龙镇的大善人。
  仁心厚德美名扬,积善福报子和孙。
  领头的老杨与艾仲雄行过抱拳礼,说:“艾掌柜,我们大家伙来,是感谢你的,广聚庄裕丰粮店特别恩惠乡邻,难得啊,今天,大家伙特地给你送来牌匾一块,以表感激之情。”
  艾仲雄心有难言之隐,但在这种场合下,又不得不应付两句:“杨老兄啊,不敢当,过讲了。我艾某何德何能,承蒙父老乡亲如此抬举,实在惭愧呐!”
  “艾掌柜啊,古人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大灾之年,你艾掌柜的裕丰粮店重义忘利,行善施惠,实乃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如此仁心厚德,子孙后代必有福报。请允许我代表白龙镇的街坊乡邻,向你再次表示由衷的谢意和祝福!”
  不说也罢,越听这些夸赞的话,艾仲雄越不自在。艾仲雄额头直冒虚汗,耳朵嗡嗡作响,头犯晕,腿脚也感觉不稳当,不过,他还是坚持着,显得谦逊而淡然,尽量将自己尴尬苦涩的心境掩饰起来。在一片掌声中,艾仲雄从老杨头手中接过牌匾,放置在粮店门前的高桌上。
  锣鼓喧天的秧歌队,继续在裕丰粮店门前扭着,看热闹的人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冯根财这时想起,应该打打赏才是,就这样让大家空着手走了,有失礼节。可事先没有准备,拿什么打赏呢?
  冯根财悄声问艾仲雄咋办,经根财一提醒,艾仲雄忽然觉得险些忘了打赏的事,让他赶快想个办法。冯根财马上让几个伙计出去,跑了半道街,将几家饭铺所有的白馍和干炉全都买下,凑了一笸箩抬来,打赏了秧歌队。从此,艾仲雄在白龙镇便有了“大善人”的美誉。
  艾仲雄一回家就躺下了。老伴见他脸色不好,灰土土的,问他哪里难受?他摆摆手说没大事,只是觉得犯晕,浑身没劲。老伴端来一杯茶,他坐起来喝了两口,又蜷下了。
  不多时,冯根财进了屋,本想说店里粮油已经所剩不多,看见老丈人满脸疲惫,没敢再提起。倒是艾仲雄心里一直在惦记着,问他卖得咋样,冯根财只得照实说了,不过请他不要放在心上。艾仲雄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苦得厉害,暗自叹息道,唉,头戴高帽脚下坑,好事孬事都碰在一块了。
  冯根财回到屋里正核对着当天的账目,区公所的张生福推门进来了。张生福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牌匾说:“你们裕丰粮店最近不错嘛,怪不得今天又是秧歌又是送匾的。”
  冯根财抽出一支“哈达门”烟递给张生福,给他点着。张生福深吸了口烟,样子像是来报喜的,说:“下午区上开会,我在会上讲了,这事要给县里上报,对艾掌柜进行奖励,给全县的老板士绅们做个榜样,来年再争取弄个参议当当。”
  冯根财不稀罕这种口头人情,但他还是接着话茬说:“谢谢区长你的一片好意。别看我们老丈人是个生意人,他也是咱白龙镇的大善人。不过,现在老两口都老了,我看他们对名了利了的,并不怎么看重,最操心的就是儿子绍英的事。”冯根财的意思是,区上只要能把艾绍英的事关照好,这比给奖励当参议什么的都强。
  “我来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张生福说,“公判大会的时间定下来了,这几天让艾绍英哪儿都别去。”
  第36章☆、祈雨
  第三十六章
  农历十月十四,绥州县公判李续仁大会在白龙镇中街的戏楼广场进行。定在这天,是因为这天逢集人多,清乡查红,枪毙李续仁,要的就是杀一儆百,震慑乡民。
  白龙镇满街都是人,中街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高忠义老汉也来了,他要最后看一眼李续仁。戏楼周围警察团丁里外站了几层,会场前面用栏杆挡着,十步之内不得有人靠近。
  一条蓝灰色的会标悬挂在戏台正上方:绥州县公判大会;两侧的台柱上贴着大幅标语,一人通共全家问罪,一家谋反全村清剿。
  绥州游击队都是本地人,羊肚子毛巾往头上一扎,破衣烂衫在身,人堆里看不出跟常人有什么区别。尽管戒备森严,但参加这次特别行动的游击队员,在队长田栓柱的指挥下,扮作赶集的毡匠石匠皮匠,或是脚户货郎揽工汉,一个个陆续混进了会场。
  正午时分,李续仁被五花大绑押进会场推上了戏台。李续仁脖子上挂着亡命牌,上面写着“通共串匪犯李续仁”,名字被打了个大红叉。白文儒、艾绍英也被挂着牌子带来陪绑。
  白龙镇很多人认得李续仁,这个出了名的伞头歌把式,高腔漫调一亮,三五里开外都能让人听得荡气回肠。而眼前的李续仁,完全脱了相,焦糊溃烂的面部,像似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山药蛋。
  多好的个伞头啊,四乡里再也找不出这样的好嗓子,就因为在县衙门吼喊了几声,如今落到了这地步。人们唏嘘不已,许多人为之落泪,就连准备在今天吃人血馒头的几个泼皮赖汉,一看这惨象也被吓得耸肩缩头,打消了念头。
  名曰公判,实则是不审不判,定个罪
  名就地处决。苗云生戴着墨镜,开始宣读李续仁的罪状:
  李续仁,男,现年三十八岁,绥州县白龙湾李家老庄人。此人对民国政府心怀仇恨,长期密通共匪,蓄意谋反乱世。本年农历六月初三夜晚,李续仁假借神佛之托,与共匪闹红分子密谋串通,在白龙庙四周张贴红标,煽动乡民聚众滋事,冲击打砸县府公署,性质极其严重。在押期间,对抗讯问,顽劣抗法,打伤执法警员,更是罪上加罪。为整饬绥州社会治安,震慑共匪闹红分子,绥州县政府决定,就地正法通匪谋反顽劣抗法份子李续仁,以儆效尤,以绝红患。
  没等得念完,台上陪绑的艾绍英突然大吼一声:“刀下留人,伞头大哥李续仁冤枉啊!”艾绍英大声喊道,“白龙庙的标语是我写的,我贴的,李续仁是屈打成招,冤枉了他!”
  白文儒事先全然不知艾绍英竟会来这一招,听他这一喊,紧跟着也喊道:“李续仁冤枉,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全场的人顿时懵圈了。苗云生指着他俩,命令道:“让他们跪下,竟敢咆哮法场!”几个押解的法警随即抽紧艾绍英、白文儒的绑绳,猛踹了几脚,将他俩狠狠摁倒跪地。
  台上坐着的代理区长张生福脑子嗡了一声,没想到这几个竟然是亡命之徒,指着艾绍英喝斥道:“姓艾的,不要命了你,长几个脑袋?”
  台下不远处的艾绍英他娘听见儿子这么一喊,惊得一个踉跄,一扑踏坐在地上,天哟,我的憨老子,这不是寻得往枪口上撞么,疯了,我儿疯了。小女婿冯根财事先知道点紹英的底细,搀扶着老岳母安慰说:“婶娘不用怕,天塌不下来,绍英会有贵人相助的。”
  戏台不远处,吓得半死的李续任的婆姨忽听得这喊声,方知艾掌柜的儿子是在为自己的男人喊冤,跪在地上直磕头作揖:“老天有眼,龙王爷显灵,娃他爸实在是冤枉啊!”
  正在这时,从戏台的阁楼上,“嗖”地跳下来一个蒙面人,一把扼住苗云生的脖子,手枪顶住太阳穴,大喝一声:“别动,姓苗的,动就送你上西天!”警察保丁见此突变,唰地将枪口对准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蒙面人。
  “你你,你是什么人?”苗云生脸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问道。
  “少啰嗦,快,叫你的人把枪都放下,听艾绍英说话!”
  “好好,有话好说,好说。”猝不及防的苗云生颤抖着对他的人说,“都都……都把枪放……放下,说,让他说。”
  艾绍英心里清楚,这个身手不凡的蒙面人是温银海,游击队里的“刀客”,早已潜伏在了戏台的阁楼上。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满场子都是呼喊声,惊叫声,胆小怕事的夺路而逃,声援艾绍英、讨伐苗云生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迫于众怒难犯,在场的警察保丁不得不抬起了枪口,但手指却一直没有离开扳机。
  田栓柱肩上挂着擀毡匠的弹毛弓子,羊毛袋子里藏着一把德式自来得,挤在人群中密切注视着戏台上下周围的一举一动。二十多名游击队员,分别带领前来的工农挚友,紧盯着周围警察保丁的动静。
  “白龙镇的乡亲们!”艾绍英大声喊道,“我要揭开事情的真相,白龙庙的标语是我写的,也是我贴的,我可以当场写字为证。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红标,只是老百姓的几声呼救呐喊而已。如果硬要说成是红标,那也不干别人,判我得了。但我要揭发控告,绥州清乡局贪赃枉法,收受钱财,单是从我们家,前后就被讹了五根金条,二千块大洋,苗云生究竟吃了多少,他自己心里清楚……”
  “你你,胡言乱语你,诬陷本局长!”
  竟敢抵赖!温银海喝斥道:“住嘴!姓苗的,现在没你说话的份!”
  愤怒的人群轮着胳膊呼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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