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杜滨的信让王祖荫的眉头立刻结起了疙瘩,杜滨要见我?这个人也是,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给我出这等难题干什么,这阵儿见他岂不是寻得惹事吗?再说,这案子不比别的,涉及到红案,靖司令在直接督办,上午防区司令部开会时,靖司令讲得很严,斥责县里查红清乡不力,这时候自己一旦言语不慎,让人家抓住辫子,惹出麻烦可就坏了。王祖荫觉得与其见了面尴尬,索性还不如避而不见为好。
  正在这时,常秘书领着清乡局的苗局长进来了。“县长,有两件急事我来报告一下。”苗云生站在桌子一旁说。
  “嗯,云生你坐。”王祖荫让常秘书给苗局长沏了杯茶放在茶几上。
  苗云生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传单,放在王祖荫的办公桌上,指着说:“县长您看这张传单,这张所谓的《告绥州工农大众书》,是今天早晨发现的,城里好多街巷和店铺门上都贴了这东西,有的还偷着塞到了家户的门缝里头,几家粮店的米仓面柜里面也有发现。”
  “云生,你们分析这是怎么回事?”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最近又在死灰复燃,前年在清涧和渭华地区闹兵变的刘志丹谢子长俩,最近又潜回了绥州,他们的这个所谓的绥州特委军事委员会,挑头的就是刘志丹,他们之前在城西的寺庙里开过一次会,定下了行动方针和任务。按照他们的说法,往后不仅要继续大唱文戏,还要大唱武戏。他们所讲的文戏,就是煽动赤化,蛊惑民众,扰乱人心;他们所讲的武戏,就是搞兵运,抓枪杆子,拉起他们的队伍,就像这张传单上他们煽动的那样,要工农一条心,建立苏俄式的政权——苏维埃。有关的详细情况,我们正在组织力量,抓紧进行调查。”
  苗云生在靖司令那里的位置,王祖荫心里是清楚的,他想通过苗云生的嘴,把话传到靖文雄那里,让他知道我王祖荫对共产赤化的强硬态度,免得老头子心生疑窦。王祖荫晃动着手里的这张《告绥州工农大众书》,现出一副对共产赤化深恶痛绝的样子,咬牙切齿道:“蛊惑人心,煽动民变,这可是共产党的又一个新动向,这帮人向来就爱搞这一套!哼,什么工农一条心,建立苏维埃,不去想想,自家的祖坟里头,芝麻大小的官儿埋过没有,真是的,寡妇做梦坐大轿——净想她娘的好事哩!”
  “根据当前共党赤化分子蠢蠢欲动的迹象,我们认为,应当按照国民政府的训令,严格落实保甲制度,坚决实行连坐法,继续下狠劲查红清乡。从现在起,我们应当叫响这样一个口号:一人入共,全家问罪;一家通共,全村清剿。只有这样,才能如靖司令训示所言,震其魂魄,制其手足,毁其锅灶,断其根蒂。”
  “对,就得这样,我完全同意你们的意见。”王祖荫的话里透出一股杀气,“对待共党赤化,必须穷追猛打,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就是养疽遗患,绥州的局面将会不堪收拾。你们赶快写个呈文,马上给靖司令报去。哦,前次的红标事件查得怎么样了?”
  “这事我正要报告呢。”苗云生从公文包里取出了查红报告,给王祖荫递了过去。查红报告厚厚一沓子,苗云生扼要地汇报了其中两段结论性的意见:
  根据连日来的审查讯问,有可靠证据表明,出现在白龙庙的红标事件,是绥州共产党地下组织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一次涉红事件,白龙庙所贴红标,乡民聚众进城滋事,均由绥州共产党地下分子伙同当地刁顽乡民李续仁所为,本人亦供认不讳,因此,拟就地正法,以禁红祸;同时,对参与这次闹事的其他几个人,区别情况进行处罚。
  对于参与此次涉红事件的绥州中学的部分师生,经审查认为,该校教师白文儒,是这一事件的主谋,有通共煽红以至参加共产党秘密组织的嫌疑,须继续关押审查;艾绍英虽是学生会成员,亦不排除有涉红嫌疑,但念其并无特别过激之行为,因此可就地取保,限制行动自由,随时听候讯问。这次绥州白龙湾乡民和绥州中学部分师生上街闹事,冲击县府,除了共产党的暗中组织煽动,与白龙镇区长白雨亭治理不力,绥州中学校长杜滨的失察乃至放纵,都有直接关系。鉴于此次事件性质严重,影响极坏,建议责成杜滨引咎辞职,以儆效尤。白雨亭在此次事件中虽负有责任,但考虑到他尚能积极配合处置,可从轻处理,调离白龙镇,另职安排。
  让艾绍英得以保释,其中的内情苗云生是不能言说的。三监的监狱长走的是包副官的关系,包副官接着做了艾姨太的工作,艾姨太又给苗云生打了招呼;苗云生收了白雨亭的名贵字画,自然要给白雨亭本人尽量开脱责任,调离白龙镇也是白雨亭的愿望;所托艾绍英的事,也得网开一面。而这些肮脏的幕后交易,王祖荫虽说不知其详,但他也有耳闻,白雨亭最近跟苗云生攀得蛮勤,里面的水必定不清。白龙湾乡民那次大闹县公署,一直让王祖荫耿耿于怀。王祖荫听罢,大概翻看了一下这份审查报告,提笔划掉对白雨亭“另职安排”四个字,加了一句,“拟任县赈灾委员会副会长。”尔后签批道:“呈靖司令审示。”
  苗云生走后,王祖荫叫来常秘书交待说:“这几天我的事情太多,要是有人来要见我,无关紧要的你挡住得了。”
  常秘书心知肚明,应道:“好,我明白。”
  第28章☆、祈雨
  第二十八章
  杜滨总算等来了消息,电话是王祖荫的秘书打来的,要杜滨马上到县公署来一趟,王县长要见他。
  杜滨急匆匆赶到了县公署,清乡局局长苗云生和警察局的一个副局长也在。
  “若河兄啊,请你来是为这件事。”王祖荫对杜滨说,前一段,清乡局和警察局对前次的涉红事件进行了认真细致的调查讯问,查清了真相,对其中牵涉的有关人员,县里的司法机关提出了处断意见。考虑到杜先生你在我们绥州学界的声望和影响,根据靖司令的批示,找你来先给你通个气,希望得到你的理解和配合。
  杜滨朝王祖荫瞥了一眼,没有说话。苗云生将调查结论和处断意见讲过后,王祖荫身子往前挪了挪,显出一副挥泪斩马谡的样儿。
  “杜先生,你我有同窗之谊,大理不用我说都是晓得的。古人云,公断毋论私情,我王祖荫身为一县之长,公职在身,恕请宽谅,对你老同学也只能如此了。刚才苗局长讲的县公署对你们绥州中学有关当事人,包括你本人在内的处断意见,都是报呈靖司令那里同意了的。靖司令批示,要我们事前专门找你谈一谈,希望得到你的理解和配合。当然,你若有什么意见,也是可以申述的,毕竟现如今是民国了嘛,不比旧前,对于教育文化界的人士,政府还是要开明善待的。”
  杜滨心里很清楚,在这里跟他们争辩是非曲直已无任何必要,王祖荫苗云生这帮人只不过是靖文雄的看家狗而已。杜滨说:“王县长,绥州中学部分师生上街游行请愿的问题,无论是否涉红通共,我作为一校之长,都是有责任的,眼下莫说是引咎辞职,就是你们把我杜滨抓起来投入牢狱,我亦无话可说,只是希望有关方面能够再行甄别,秉公断处,我相信王县长你领导下的绥州县公署,该是开明的政府,不会随便冤枉我们绥州中学的任何一个师生的。”
  杜滨略带几分讥讽的话,让王祖荫颇多难堪:“这倒是,国民政府是不会随便冤枉好人的,当然也不会放纵那些闹红串共者。”
  艾绍英获准保释,白雨亭调离白龙镇,苗云生很快就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白雨亭,尤其对白雨亭的调离,苗云生极力买好,说如无他的说情开脱,必定得从重处罚。虽说白雨亭也想离开白龙镇,但他图的是傍大重用而非调以虚位,赈灾委员会是个什么庙,有名无实的冷板凳一条,落得这样的结果,意味今后的仕途几无可期。白雨亭心生怨忿有口难言,暗骂苗云生心黑不使实劲,但事已至此只能自认倒霉。
  白雨亭来到白龙会馆,将艾绍英被保释的消息告诉了艾仲雄,艾仲雄紧紧握住白雨亭的手说:“谢谢白区长,我心上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下来了,紧要关头你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我艾仲雄至死都忘不了,你的劳顿之处,回去以后我再酬谢吧。”
  白雨亭心情不好,摆了摆手说:“看到你艾掌柜的面上,我伤点脸面也应该。只是以后你得把你家公子管紧点儿,不要再捅出什么事来,要不然给娃戴上一顶红帽子,谁也没得救。还有,上面特意交代,让你家绍英每隔十天,得到区上点个卯报个到,不然就得收押。”
  “白区长你放心,我都听你的,一定一定。”
  “哦对了,”白雨亭说,“我还得去县公署一趟,当面给人家再道声谢,这事好几个有头脸的人都帮着说了话,不然是办不成的。”
  “区长你看,需要给人家再打点酬谢的话,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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