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刚蒙蒙亮,龙庙周围睡觉的人们陆续起来了,人们揉揉眼睛,伸手干抹了两把脸颊,勒了勒裤带,吐出一声叹息,开始准备着当天辰时将要在这里举行的祈雨仪式。
“哎!快来看,标语!这里有人贴了标语!”刚要进庙院的几个人猛然间发现,庙院里外贴了好几张大红纸标语。
顿时,人们一洼声地议论开了:会不会是天书?不是天书,那就是“红标”!肯定是夜里有人贴上的;昨晚一抹黑那阵儿,顶真没有的啊!写的是些什么?快,快叫会长们来看呀……
听到外面闹嚷嚷的,执事堂里待着的会长们纷纷走了过来。李福成喊道:“续仁你快过来,看看这些帖子上写的是些甚,该不是老天爷给咱们下了天书什么的来着?”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李续仁指着庙门口的两条标语念道:天有灾,人必忧,民有难,官应救;老百姓跑断腿,不如县太爷动动嘴!
众人听了都说,就是的,你看人家这话说的多得劲,都在理性上啊!官大脸面肯定大,咱穷老百姓巴掌大的一条儿脸,即就是哭天叫地,又有谁听了呢?哪能比得上县太爷,人家说句话,满大街的土都动弹,求神也比我们面子大十倍百倍呢!
李续仁转过身子指着另一棵树上的标语念道: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绥州百姓拧成绳,天塌下来众人顶。
众人又是一阵鼓掌称道,都觉得这些话真是太好啦,多长精神!
李续仁指着庙院侧面一块石碑上的大标语说,你们看这一张:祈雨故事碑上刻,周公美名千古传;问问绥州县官爷,百姓有难管不管?
李福成一听,觉出这些话不大对劲儿,跟前二年城里乡下到处贴的红标,意思差不离,猜想这些标语必是暗地里还在闹红的人所贴,立刻警觉起来,摇摇头连声道:“这话不中听,不中听!官家咱求都求不过来呢,谁还敢这么的口气来质问人家,吃了豹子胆了!”
众人这时又都一洼声地喊叫起来了:这话才中听哩,中听,太中听了!快念念,石碑上写了些什么?这可是老先人留下来的碑文啊!既然众人要听,李福成也就没有阻拦。
李续仁边念边解释着这篇碑文:大清康熙三十年夏四月,天大旱,绥州县令周公闻之,忧形于色。时周公正在返县途中,但见村坊驿津之神,过必拜祝。五月朔十日诣县,则见烟云往来,似行雨状,然又时阴时晴。周公未及就衙,随即宿于城隍神之坛焉。越三日,率僚属及邑之士庶,陟玉虚之巅,步南山之岭,终夜数起,不假寝者两旬余,然仍未见雨。周公慨然曰:无用此稠人为也。于是开屠沽,撤祈坛,约驺从,独宿于城西三十里之白龙庙中,时则六月朔一日
也。是日,赤炎如焚,魃威愈炽,周公闭关减食,祝以三日为限。邑之父老环门而请曰:绥州地面古来十年九旱,非自近始。公始至,一祷而应,民乃有秋。又一年,岁大念,无疠疫夭折,繁霜冰雹之患。今虽旱,尚不苦于赋役之烦,而播迁厥居也,敢请抒虑。周公曰:父老其爱我也。令闻之,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无食无天,何令之为也?其以退诸。文武僚属及绅士历阶前曰:公明于天道也。窃闻山泽之气,蒸而为云;雨,神司之而不能主之。今自黄河东西,无地不赤,无河不涸,公必以一邑挽回气数,其如天道何?周公曰:令何德斯,岂敢妄干神听,以冀幸于莫须有之理乎?夫凡民有罪,宜萃于令,今又何敢惜此一身,而不为万民请命哉!其无劳诸执事。于是,祝而泣,泣而拜,自辰自酉,祝不能辞,泣不能声,拜不能起,虽邑之妇人女子,莫不感激泪下。忽而烟飞云涌,大雨滂沱一日夜,四境之内优渥沾足,邑人冒雨而谢,且请就衙也。周公曰:神之灵也,民之福也,令何力之有?抑闻之,天道变迁,人不可测,今兹地雷未备,骄阳未远,万一雨而复霁,奈吾民何,且吾不敢以怀安为也,默然愈加敬。不移时,谷日隐隐,轰轰裂缺之威,震荡山谷,一雨三日。公回衙,又以快马送报,奏准开仓放粮,并在饥民聚集处给食粥饼,以救周围乞讨者。两月余,燃眉之急解矣。周公字行宇,在任八年政通人和,邑人无不敬重。后之人立此碑,旨在永记周公德政善举者矣。岁在康熙三十五年六月谷旦绥州四邑乡民敬立
周公祈雨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在场的庄稼人,众人都在议论着,谩骂着:现如今这样的县官还有吗?当官的良心全都让狗给吃了!历朝历代难免遇上个三灾六难什么的,有了灾荒,官府衙门就应该开仓放粮,减免税役,让老百姓先把命保下来才是!当年包拯大人陈州放粮,救济百姓,连宋王爷都不能说他的不是,救灾如救火嘛!现在的狗官,就知道催粮要款,哪管老百姓的死活?世事瞎了!
墙上的鼓动标语,周公祈雨赈灾的故事,群情激愤的现场气氛,顿时让李续仁热血涌动,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只和大家伙在乡下吼喊祈雨歌,一根筋把希望寄托在龙王爷身上了;大难当头,必须要到县衙门去吼喊一回,恳求县长大人也像当年的周公县令一样,歪好替老百姓说句话,先把命保下来吧。
李续仁膀子一甩,霍地跳上台阶,大声喊道:“众位父老乡亲们,石碑上讲的周公祈雨的故事,咱们都该解开了吧?”众人一洼声应道,解开了,全解开了!“既然大家伙都解下了,那咱们就应该到绥州城里去求求县官爷,让他也学学当年的周县令做件事:头一件,领着我们庄稼人祈祷龙王庙下场好雨;再一件,开仓放粮,各乡也设些熬汤烙饼施舍饭的地方。悬顺一句话,先把咱们穷百姓的小命儿给救下来。”群情激愤了,后生们跟着喊道:走!我们立马到绥州城里去,我们不能干瞪眼等着死!走,说走就走,我们都跟伞头大哥走!“续仁,不能去!后生们,你们不能去啊!”李福成老汉跺着脚,使劲掇着手中的枣木棍儿。“续仁,你可不能这么莽莽撞撞的呀!你晓得不晓得,你领上大家伙这么到县上去吼叫,弄不好,弄不好那是要吃官司的呀,听我说!”几个会长都过来了,高忠义握着李福成的手安慰道:“老哥你先别急,有话咱给年轻人们慢慢说。”转而把手一扬,“后生们,你们不能这样听风就是雨的呀,到县上去,这可得慎重呀,闹不好人家会给你们扣上一顶大帽子——私闯公门,哪该怎么办呢?大家可是要压得住火气,千万不可乱来,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啊!”李续仁扑通跪倒在李福成高忠义的面前,眼里泛着泪花,大声道:“我的老叔呀,你们的担心我理解,我续仁虽说年轻,可我不糊涂,歪好也是吃人饭懂人言的,理性我还是能解下的。不是我李续仁不尊你们,我有满肚子的话,今儿不能不说。大家都看到了,这场大旱已经四五年了,咱们祈雨都无数次了,就像标语上说的,把腿都快磨断了,眼泪都要流干了,可是我们等到了什么?没有啊,依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如今咱绥州的地面上,十有八九都断了囤儿了,好多人都饿浮肿了,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大家说说,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没有活路呀!刚才咱们也都听到了吧,标语上写的哪一句不是大实话,哪一句不是替咱们受苦人想的?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朝朝代代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迩个的县衙门直到现在还不见一点儿动静?人家清朝的县官都能那么做,求神祈雨,开仓放粮,为什么迩个绥州的县官却是这样的铁石心肠,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还号称是什么共和了民国了呢!现在,我当着众人的面把话撂在这儿:我李续仁汉子做事汉子当,今儿你们就是打折了我的腿,我爬也要爬到绥州城去!我要跪在县衙大门前,把咱老百姓心里的苦水全都倒出来,要让他们当县官的也听听。要不然,我李续仁哪天饿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了,也是个没舌头的冤死鬼!”
“哦,走喽,到绥州城祈雨走喽……”
祈雨班子中的几十个后生,很多前来祈雨的庄稼人,紧跟着李续仁跑到庙前的广场上,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五座龙王爷神轿,扛着五色神旗,直奔绥州城去了。
高忠义摊开双手,说:“看看,几张红帖子就把火给烧起来了,这伙愣头青啊!”
望着远去的人群,李福成焦急而又无奈地摆了摆手:“唉,老了,咱们老了,管不了了,听天由命吧,看他们能闹腾出个甚结果来!”
第12章☆、祈雨
第十二章
绥州,古老而残破的城门洞口站着一排岗哨,城楼的女墙上,长
枪,短枪,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进出的人群。李续仁手执铜虎铮,一帮小伙子举着五色神旗,走在祈雨队伍的前头,朝着城门走去。
“站住!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领班的大个子枪兵厉声喝道。
李续仁赶忙走过去解释说:“老总,我们是从白龙湾来的,都是受苦人,天旱成这个样子,庄稼人心急火燎的,再没个好办法,只得四处祈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