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瞬息之间,局面就已经安定下来。
没见过混乱发生的完人这才重新活络起来。
甘睿松开拉着宋青柏的手,弯腰捡起混乱中掉在地上的衣服,他掸掸外套上的灰,才扬头道:“他这不是处理得挺好,你得偶尔放手让他成长。”
刚刚就是他在宋青柏要冲上去的时候扯住对方的手腕,两相争斗,才让他的外套掉到地上。
“对方手里有刀——我不和你争这个。”还没缓过劲剧烈起伏的胸膛闷得难受,宋青柏捡起被打落在远处的刀,又看了眼还处在事件中央的两位非完人,他心思微沉,往外走。
“你帮我看着他们,我出去抽根烟。”
向来挂着好脾气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拇指掐进烟嘴里,他低头用劲把烟草吸进肺中。
就在刚刚,纽贝跨过他走到他身前的几秒钟,胸腔中这颗正砰砰作响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个本应该在他死亡时才会停止的起搏器,那一瞬间随着他全身血液一俱凝结。
劫后余生的喜悦传达到每一个细胞,重又沸腾火热的血液冲击着他皮表下的血管壁。
烟圈被吐到空气后,很久没吸烟轻咳两声的宋青柏意识到一件事。
他对这只小狗的在意程度远远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
原来只是过于害怕会被打。
纽贝耐心听着鱼类非完人的哭诉。
之前送外卖的时候因为没藏好耳朵被看到是非完人,完人也是借着帮忙拿进门的借口让他进屋,他走进那间平平无奇的屋子,被不分青红皂白猛打一顿丢出来。
这在他从业生涯里,并不是一件少见的事情。
只是在外面受了伤回去还要被主人追责,鱼类非完人没有办法才偷了主人的水果刀傍身。
“……咖啡、多少钱,我赔给你们。”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的非完人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钱包,当着纽贝的面打开来。
没有几张票子,纽贝对钱没什么概念,想来不会太多。
但今天这顿饭钱又不是他自己出的,纽贝看向不远处关注着他们的苏晓燕。
苏晓燕正摇头,口型说“没关系”。
显然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纽贝放下心来,他合上非完人的钱包,“不用啦,那位姐姐说不用你赔。”
他看着对方领口下不小心漏出的黑紫色淤血,胸口仿佛郁结一股气,出不来进不去,“我之前看病用的药膏,有能活血化瘀的,还有促进伤口修复的,都拿给你。”
他一股脑儿掏出自己包里的药,因为药盒卡在口袋处埋头和口袋斗智斗勇。
鱼类非完人被他这股可爱劲逗乐,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谢谢你啦,但我主人不允许我的伤口好太快。”
不然他就拿自己攒的钱去买药了。
纽贝的动作慢下来,“不允许好太快,是什么意思?”他脊背发凉。
沉默一会儿,鱼类非完人回避掉这个话题,他拍拍腿站起身,“好了,时间到了,我要去接着送外卖了,今天谢谢你了。”
纽贝咬紧自己的嘴唇,“为什么不找警察帮忙呢?”
他看过的教育片里有讲过,遇到困难、遇到危险,要找警察帮忙。
鱼类非完人又笑了,和之前那个笑不一样,这个笑似乎是在惊讶纽贝的天真,又似乎是在无奈的自嘲,“笨狗狗,这世上哪有会帮非完人的警察呀。”
第40章
他们费心准备的演讲并没能在当年的议会中展现出来。
在临近议会的前一天, 非完人平权运动在沉默中铺天盖地地反抗爆发了。
上千名来自垃圾场的非完人堵在即将召开议会的西寺大厅门口,静坐、游行示威,沉默着、高叫着, 来自各个种族的非完人聚在一起,为了他们的未来、为了他们的下一代, 站起身来。
西寺大厅的客房中住满了的参议员争相离场。
纽贝被宋青柏牵着,从西寺大厅后门离开,他的头被宋青柏牢牢护在怀里, 透过保护着他的手臂, 是层层麦浪般的非完人群。
他们同大厅中维持秩序的警卫员纠缠到一起, 寸步不让。道路两旁的家门被推开, 走出门的非完人融进人群。
高昂着头颅,撕心裂肺呐喊着, 绛红的面颊、攥紧的拳头飒飒生风。
过载的助听器里电流阵阵,仿佛与口号相呼应。
耀眼的深绿旗帜撕破空气,在风中飘扬。
新时代到来了。
以清浦市的运动为起点,迅速辐射状蔓延至全联邦城市、乡村。
一场代表着血与泪的平权运动最终在一周后落下帷幕。
很快, 修改过的新法案迅速出台。
自由、生命、工作,非完人终于在法律上获得和完人相等的地位。
街道上庆祝声不绝于耳。
互相道喜的非完人满面的笑容深深映在琥珀色眼底。
沉默、保守代表权利的让步, 没有攻击性的呐喊永远响彻不了漆黑空洞的山谷。
既然这世上没有会帮助非完人的警察,那他就要做第一个。
白炽灯模糊的光晕照进瞳孔,一团虚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意识到是谁的宋清城看着对方向自己靠近, 那张模糊的脸逐渐清晰。
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头,向来发胶打理整齐全梳在头顶的发丝散乱着, 眼窝下是深深的青黑色,猩红盈满眼球。
想去摸对方脸的手指挣扎着猛地被人握住,宋清城才发觉自己使劲抬起的手臂堪堪离开床面, 他回忆起这只左手似乎在逃亡时重又受伤一次,昏迷前又被黑鸢用劲掐过。
醒过来一时不灵敏也是意料之中的。
“咳——”
试着清嗓的宋清城被大步进门的医生护士围住。
“……醒了就是没什么大事了——”
朦胧的话语仿佛雾中看花相当不清晰。
“助听器没电了。”等到医护人员离开的宋清城和床边的男性完人讲道。
他控制着声带避免自己的声音过于奇怪。
一直被宋青柏带在身上的备用助听器更换耗竭的原助听器,微粗糙的指尖划过肉嘟嘟的耳垂,擦过瘦长的耳骨。
头顶犬耳通感似的蜷缩在一起,直到人手离开耳朵才恢复原状。
“我先说——”不等犬类非完人再次张嘴的宋青柏开口,语气不免仓促。
他深吸一口气,坐在病床边握紧手心的手掌,“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你可以做任何事,前提是任何事必须有我的加入。”
宋青柏在说关于欺骗的事,已经恢复记忆的宋清城没有吱声。
被床上人一双眼睛盯得底气不足,宋青柏却受不得再退一步,“必须和我一起。”他重申自己的条件。
“不用先道歉吗?”宋清城也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二句话就是要完人的道歉,补充清楚的话,是他收养人兼爱人兼未婚夫完人。
是的,他们已经订婚了。
离开清浦市之前提前摘下戒指的宋清城深觉自己明智,若是戒指同他一起到那个地方,定然和手镯落得一个下场。
“对不起。”宋青柏没有任何迟疑,道歉而已,能把人哄住的宋教授才不管什么手段。
一句话后,一颗心倏尔吊起,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你……恢复记忆了?”
“嗯。”宋清城躺在床上应道,“还想瞒我?”
诚如宋青柏了解自己的小狗一样,宋清城对自己的收养人也知根知底。
那副样子明显就是还想再瞒他些什么。
似叹息似惋惜,宋青柏摇摇头叹口气,“没有,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
“你把我的卷宗都收起来了?”
“都放在后备厢里。”
抬起手里握着的手掌,宋青柏吻在对方指尖处,“即便你恢复记忆,我的态度不会变,如果你想继续从前的调查,必须和我一起。”
宋青柏抛出早就想好的理由,“反正你现在不是警察,牵扯不到什么保密原则。”
房间里陷入沉默。
宋清城一时没有回应。
他不想,从来不想将身边亲近的人牵扯进危险的事情中。
尤其是宋青柏。
“你得对我公平一些,让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遇到危险,我人生中不会再有下一次。”宋青柏不肯松口。
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
他知道宋清城不会停止调查和取证,只要这世上不平一天,宋清城的脚步便不会停下。
他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爱的就是那个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小狗。但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小狗昏迷那两年,他深深后悔过去没能拦住小狗,任由小狗跳进火坑。
别无他法,选择加入至少会让他放心些。
房间里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疲惫憔悴的脸上是分毫不假的果决和坚持。
分别的两年也让这位宋教授平添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