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滴滴滴作响的仪器声、男人摩擦他后脑勺的簌簌声以及白大褂医生的声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听到对方失真却清晰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纽贝动了下落在床沿的爪子。
  很疼,浑身上下都很疼,疼到他甚至分不清哪里不疼。
  但新主人想要的应该不是这种回答,纽贝想。
  没人喜欢一只病狗。
  但在开口决定隐瞒情况那一刻,纽贝忽然犹豫了。
  如果诚实告诉新主人,对方或许会更早把自己送回教管所,不需要再在自己身上劳心劳神。
  还没来得及让他张嘴,他的新主人,开口了,“很疼是吗?”
  他这么问道。
  似乎是惊讶新主人的敏锐程度,纽贝顺水推舟,小幅度点点头,换来男人在他头顶更小心地摩挲。
  “能给他上止疼吗?”新主人又开口了,不过这次对话的对象换成了那位医生。
  止疼,听起来是会让他不疼的东西。
  但这种东西,应该是需要钱的,纽贝抬头想要阻止对方继续往他身上花钱的想法。
  他有些懊恼,如果知道对方还会有这种选择,他就不点头承认在疼了。
  “不、不疼,贝贝不疼。”
  他抢在白大褂医生之前开口,喉间的干涩让他发声稍显停顿。
  面前两个人似乎顿了一下,纽贝敏锐看到两人脸上的讶异。
  他觉得这两个人似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话。
  但紧接着,纽贝又听到白大褂的声音,“贝、贝贝,”
  明明嗓子不干涩,医生叫他的名字时也显得不太流畅。
  可能不太清楚自己的名字,纽贝理解每日都有大量工作的医生。
  “你还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吗?”医生忽然这么问他。
  “等下再说这些,先给他补一下止疼。”新主人又讲话了。
  今天几月几号。
  坦白讲纽贝并不知道,因为他活在教管所中,也没什么能看到日期的工具和机会,只知道日出代表一天开始,日落代表一天结束。
  太过专注思考问题,以至于纽贝忽略了医生往点滴里加止疼药的动作。
  “9月?”
  面前的两个完人在努力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犬类非完人对情感特有的敏感性还是让他感知到两人掩盖之下的不自然。
  是他说错了吗?
  纽贝慌忙补充道:“我只知道前几个星期是开学季,听隔壁的贵宾狗说的,我不太清楚月份。”
  “也有可能现在是10月……”
  他声音低下去,又觉得自己的慌张没来由,明明是想让他们把自己送回去的,怎么还会害怕在他们面前表现不好搞错事情。
  趴下头去,把头放在自己搭在一起的前腿上。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贝贝,”
  是那个穿西装的新主人,他的手一直放在纽贝身上从未离开,顾及着连在身上的线子的同时轻轻抚在纽贝身上,瘦削的脊骨在手心里怜惜地不停抚摸。
  怎么了?
  纽贝又用鼻尖拱了拱对方近在咫尺的小臂,和凉凉的鼻尖比,对方的体温热热的。
  “你知道清城吗?”
  他问得很慢很轻。
  第4章 现在
  新主人的语气让纽贝察觉到这是对对方很重要的人。
  他努力思索了一下,才摇摇头。
  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的小臂,尽自己所能去安慰对方。
  新主人蹲在他面前有一阵,久到梳到脑后的头发垂下两绺到颊边。
  那个人对新主人真的很重要,或许收养自己也是因为想要找到那个人。
  可是他确实什么印象都没有,犬类的天性让纽贝不愿意目睹对方的失落。
  “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新主人似乎是被他的话惊醒,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定在了他的脸上。
  那双眼睛的视线将他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什么都没说,纽贝却觉得对方好像开心了点。
  暮色沉沉的房间里,对方身上终于罩上了几分温暖。
  新主人低下头,“他,”,只开了个口。
  他贴到纽贝脸前,伸出手指点了点纽贝的吻,手指肚一触即分,没再讲话。
  ?
  纽贝不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医生推开门重新回到他面前。
  纽贝咽下了继续询问的想法。
  医生手里多了一堆报告,他一边翻着报告一边问床上的纽贝:“纽贝,你现在可以变成半人型吗?我们会更容易治疗一些。”
  非完人的种类和大小各不相同,所需要的仪器设备在大小和精细度上区别很大,某些濒危非完人甚至不能拥有合适的手术器材。所以,在相同伤势下,半人型形态的救治成功率更高,只要非完人还能有意识,医院是不鼓励非完人以非人形态出现的。
  变半人型?
  纽贝感受了一下,点了点头,“贝贝可以的。”
  在医生拿掉他身上最后一条线管的时候,纽贝弯下身子试着进行形态转换。
  “等等——”
  新主人突然出声打断,“麻烦你先出去。”
  用词很礼貌,但头也不回说完这句话。
  于是纽贝眼睁睁看着刚刚才进来的医生将手里刚拆掉的鼻饲管收好后,又离开了房间。
  “啪嗒。”
  是房间落锁的声音。
  怎么了吗?
  纽贝盯着新主人的脸看了好几遍,没等到对方其他指令,才继续伏下身子去完成形态转换。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床上的小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一个头上顶着耳朵的男人。
  耳朵向外折,耳尖向下,是和非人灵缇犬型同款的玫瑰耳,从前面看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圆圆的凸起。
  微长浅咖色的发丝微微卷着,稍显凌乱地盖在那张只是略看已经摄人心魄的脸上。
  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视线仿佛钉子般牢牢粘在那张漏出来的下半张脸上。
  纽贝无知无觉,他伸手拂开挡住视线的发丝,将漂亮精致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由于过去的人工筛选,除却部分本身基因缺陷的纯种非完人,非完人的颜值水平要普遍高于完人,一代又一代的基因筛选使得外貌更突出的个体更容易存活。
  在已经普遍容貌出众的非完人之中,这张脸依旧远超非完人的平均水平。明眸皓齿,秾艳昳丽,即便是一双椭圆形的小狗眼,也因为那副深凹的双眼皮、排扇似的前短后长的上下睫毛而显得美丽诱人。
  深邃的眉眼之下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落满了星辰的银河般熠熠闪光。
  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留白,五官大一分则挤,小一分则空,刚刚好占据了脸上的空间和位置。
  病中微红的鼻尖、内陷的颊侧、添了病色的灰白唇色不仅没为这张脸减分,还中和了这张脸上过于立体的五官带来的攻击性,多添了数不清的柔弱,怜人又可爱。
  微热的手又摸上了他的脸庞,纽贝抬眼意识到这是新主人的手,没怎么多想,他歪头贴进对方手心,轻轻蹭了蹭。
  小狗喜欢用蹭蹭表达喜欢。
  放在颊边的手收紧一瞬,又缓缓放松。
  想来是新主人不习惯这么突然的肌肤接触,纽贝垂下眸子打算撑着自己往后撤一撤。
  左肩胸腹的疼痛带来了比他预想更大的阻碍,他的身形只是稍稍一退,紧接着像折翼的蝴蝶般向前倒去,失速感让纽贝睁大了眼睛。
  直到他一头撞进一座人墙形成的肉垫。
  这个触感他有记忆,从教管所出来的那天,他的爪子一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头顶着对方的呼吸,身体被对方环住,纽贝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名为新主人的小房间里,前后左右都是新主人的气息。
  不过小狗不介意,纽贝喜欢和人接触,也喜欢新主人身上热热的气息。
  他就这么窝在对方怀里,毛茸茸的头发蹭过对方的下巴,贴着对方的胸膛抬起脸,圆圆的眼睛从下而上和新主人对上视线。
  眉眼舒展笑成弯月状,“谢谢。”他轻轻蹭了蹭对方贴在自己脸边的胸膛,对方胸膛猛地一硬,纽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他慌里慌张地就要从新主人怀里离开。
  忘记对方不喜欢小狗蹭蹭了!
  纽贝懊恼。
  “别动。”
  拦在他后腰的手几乎没怎么用力,本身病中毫无抵抗力的纽贝就软绵绵又趴回了对方温热的胸膛里。
  脸边的肉垫更硬了。
  纽贝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抵触成这样了,还不把自己放到床上。
  新主人是个很好的主人,他意识到,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让小狗摔着。
  他动了动痛感变轻的右手,微微抬起尾椎处的尾巴,避开了对方横在他腰间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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