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都做好了。
  用仅剩的能源,它想将简冰封。
  这样他们一家都会在新世界重逢,在那个世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有的只有绿草如茵、树木繁茂的森林,在森林深处,有一处鲜花盛开之地,他们将在那里得到永生。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会永远…
  它身体垂落,像婴儿般蜷缩在简的胸膛,母亲的心跳渐行渐远,在那微弱的温暖消失之前,它抬起身体,用坠落的眼球望了望破损的手指,以及自己空荡荡的胸膛。
  不知为何,它伸出双手,用尖锐的金属剖开了简的胸腔,因为剧烈的疼痛,简睁开了眼睛,不过很快便闭上,她温热的心脏被仿生人“黛西”捧在手心,塞向自己空缺的位置,随后是其他内脏。
  它就这样坐在旁边,感受着那血液流通的温暖,随着“妈妈,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呓语,逐渐失去了光亮。
  第43章 鲜花盛开的森林(43)
  “什么…”奥利弗发出一声带着疑虑的冷斥。
  米娅捂住嘴唇,蕾奥妮砰得合上电脑,整个空间静谧得可怕,包括弗兰,他像关机了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还保持着观察的姿势。
  蕾奥妮只觉得血液倒流,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奥利弗,奥利弗紧皱眉头,他又说了句:“什么?”
  这是什么?
  它保护了简,代表它受三大定律约束,可却无法解释它最后的行为。
  他们看到了一个仿生人杀死人类的全过程,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们眼前。
  “检查它的底层代码。”奥利弗说,“然后我会回收处理器。”
  蕾奥妮只好再度打开电脑。她退出转换器,努力把刚才所见挪出大脑,还是米娅抬手,面如菜色地提议:“让我们出去处理吧,这里的味道…”
  她忍着干哕,奥利弗带着大部队从侧门离开,找了个通风的天台,他一出门就点燃了一支烟,米娅这个几乎从不抽烟的人都要了一根,试图用这玩意将恶心压下去,结果带来的只有更剧烈的咳嗽。
  蕾奥妮将电脑放在天台上,手指敲得飞快,她向弗兰寻求帮助,没想到叫了好几声才得到他的回应。
  弗兰帮她加载代码,但这通常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必须等待。
  “是那个改装的人做的?”米娅捂着额头说,“还是说,这只是个程序错误?”
  “劳拉没必要撒谎,她只是个生意人,她没必要做这些。”蕾奥妮咬着指甲,说,“尽管黛西的目的并不是杀死简,可她应当清楚死亡的定义,辅助自杀也是不允许的!”
  “小声点。”奥利弗提醒她。
  蕾奥妮吐出一口气,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储存数据?销毁处理器?还是要上报?”
  “上报?上报给谁?”奥利弗阴沉地说,“这件事不能泄露。”
  蕾奥妮两手扶着腰,然后抬起一只手捂住额头,在狭窄的天台连廊左右踱步,摊手道:“你打算隐瞒上级?”
  奥利弗不语,他的表情很明白地告诉她,上级都不可信任。奥利弗又擦亮了火苗,再次点燃一支烟,米娅被尸臭折磨得头晕,她躲开了香烟的味道,站在门口说:“我在这透透气。”
  说罢便坐到了台阶上,两手抱着脑袋,明显在消化刚才可怖的场景。
  蕾奥妮的心跳咚咚,她觉得浑身都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让她有些站立难安,等她想起来可以向弗兰寻求帮助时,弗兰已经不在天台了。
  她焦急地左顾右盼,还好,他不过是在转弯处站着,并没有离开,蕾奥妮跳过低矮的隔断,用手握住他的袖子,奥利弗的烟气随风飘过来,弗兰忽而问:“那是什么滋味?”
  蕾奥妮尚未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他,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奥利弗手中的烟卷,她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蕾奥妮头脑混乱,有些敷衍地挥挥手,告诫他:“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你跟我说的,尼古丁……什么肺癌…”
  “人类却会主动去接触这些不好的东西。”
  “嗯,或许能麻痹一阵,谁知道,谁在意呢?”蕾奥妮被风吹得头发凌乱,她眯着眼睛看他,询问,“你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能源呢?足够吗?你需不需要补给?”
  她捏捏他的肩膀,自言自语般说着,“你身上好像完全没有物理开关了,我不知道怎么检查你的情况…”
  弗兰忽而抬起一只手臂,把她完全塞进自己的怀抱,用风衣将她包裹严密,只剩下一个火红的脑袋裸露在他下巴的位置,他垂着头,与她低语:“别担心,我很好。”
  他引导她去听他的心跳。
  咚、咚、咚。好像有一只鸟在跳动,还带着他的体温。
  稳健的心跳消除了慌乱带来的耳鸣,她垂下眼眸,用脸颊磨蹭他的胸膛,双手把他搂得很紧。她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弗兰用亲吻额头和侧脸的方式回应,蕾奥妮不禁抬起头,抚摸着他的脸颊,弗兰突然开始追忆一些事,听起来像是毫不相关的事,有关于布朗教授的。
  “我储存的回忆,并没有完全袒露给你。”弗兰说,“布朗教授,我们的母亲,她并不总是那样有趣。她会和我倾诉,像你那样。”
  把他当成物品、植物或者宠物。或者,一面镜子。
  弗兰见证过布朗教授的挣扎,甚至狰狞。不作为母亲和研究员,她依旧是一个人类,会哭,会崩溃,会发泄情绪,包括一些恶习,时局动荡,哪怕是医药公司都无法保证药品的产量,布朗教授近水楼台,却也要和其他患者那样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最开始没有研发出新药时,止痛药承担着压制疼痛的“特效药”角色,布朗教授会和他“诉说”着病痛,大量用药保持头脑清醒,或者崩溃大哭,以至于提及死亡和杀人。
  布朗教授痛斥着几个人,他们或许是工作室的组建者,或者是战争的推动者,总之,布朗教授曾经想过亲手杀了他们,妄想以此来结束这些痛苦。
  脆弱的人类。她并不在乎在弗兰面前失态,因为弗兰从不“评判”,一个非常私密的倾听者,一个能够发泄情绪的对象。
  这和他想要在蕾奥妮心里塑造的优秀勇敢的母亲完全不同。这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而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如今他看到那些景象,便想起人类在面对他们时,多么袒露、多么赤.裸。所有的贪念和欲望都无所遁形,弗兰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像他诞生以来,这样安静地观察着人类。
  是的,他不理解黛西为何要那样做,但同时,他又隐约理解了。
  即便人类贪婪堕落,谎话连篇,也依旧是站在仿生人之上的,更高维的造物主,如同人类渴求圣主的怜悯,他们或许也在渴求人类的垂怜。
  悲哀的器物究竟有没有得到它想要的。
  想要的,爱?
  弗兰注视着蕾奥妮,她的眼湿漉漉的,带着担忧,她张口询问他:“像我那样?怎么样?这些事…难道和妈妈有关?弗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弗兰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是无所不能。
  他接着说:“你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你让母亲变得坚强,有了活下去的方向。”
  蕾奥妮的眼中水光波动,她张张口,摇头,“如果她是那样想的…”
  妈妈是遥远的存在,是她无法依赖的人。但弗兰不是…他看起来怎么这样悲伤?
  蕾奥妮想到了黛西的偏激行为,她忍不住开始设想弗兰是否也在母亲那里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隐藏了什么,他的情绪那样细腻,他的记忆那样深刻,她并不想弗兰受伤。
  那一瞬间,她已经完全遗忘了弗兰并没有生命的事实,她追问道:“你怎么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弗兰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模糊,是她的眼泪,还是他也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在思念他的妈妈,他们的妈妈…
  “我感觉…”弗兰缓缓说,“我感觉,好像一颗柠檬。”
  蕾奥妮愣住了。
  他也不知为何要如此打比方,不自觉地笑了,然后低头蹭蹭她的鼻尖,蕾奥妮却踮起脚,抓住他的领子,重重吻上他的嘴唇。女孩炽烈的吻,像是要把他拆解吞咽,她忘记了昂贵的造材,这一刻只有他的嘴唇摆在她面前,她要从中汲取安慰,更要将汹涌的安抚渡给他。
  灵活的舌将她包裹,弗兰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她听到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包括不知为何产生的交缠黏腻的水声,她像是吃了糖水,后半段被亲得头昏脑胀,却舍不得松开他一点。
  松开让她呼吸的时候,弗兰抬着她的下巴,让她用通红的脸颊面对他,他要用双眼记录观摩,手指还在摩挲她的皮肤。他很快又吻了过来,要轻柔许多,完全是事后的安抚。
  蕾奥妮早就把那些困惑抛诸脑后,她本就一条筋,只能处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本能地询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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