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的同事与战友。弗兰又看了看奥利弗面前的墓碑,通过姓氏和方才的对话得出了大致结论。
至于奥利弗,在弗兰仅存的记忆里,唯有对方讨厌他,原因不详。
弗兰并不喜欢与人类交际,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社群中的交流也是在外压力的来源,有人如鱼得水,也有人不堪其扰,在弗兰看来,都是人类庸人自扰,是无法独立生存的被迫选择,但人类需要同类的情感支撑,包括蕾奥妮。
蕾奥妮需要奥利弗的情感支撑,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他需要帮助他们恢复关系,经过思考,弗兰张口道:“蕾奥妮似乎有些困扰。”
奥利弗没有理他。
“她的情绪指标下降,因为你,奥利弗先生。”
奥利弗瞥了他一眼。
弗兰站在一座墓碑前,低声问:“这是你的母亲,对么?”
“对。像你这样的东西也知道什么是母亲,什么是家人么?”
弗兰看看他,回道:“知道。家庭是由血缘关系构成的社会单位,母亲是孕育个人生命的主体。”
奥利弗嗤笑一声,他拿出香烟,弗兰递出一枚打火机,奥利弗晦涩不明的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他的火。
弗兰收回手,本就没有笑容的脸显得更冷峻了。
“蕾奥妮是我的家人。布朗教授是我的母亲。”弗兰看向奥利弗,淡淡道,“没什么可耻笑的,我也拥有家庭。”
这下奥利弗发出了嘲弄的笑声,无法忍耐般准备离开,弗兰抬手,拦住了他。
“你认为我的结论很可笑,是吗?”
“你?你没有‘我’的概念,你也没有生命,你连这些都没有,就不要模仿人类,假装自己拥有…”奥利弗呵笑一声,吐出那个词,“家人。”
“我对自我有清晰的认知。也拥有生命。”
奥利弗反驳:“你不过是无机物和二进制算法构成的人造产品,这不是生命。”
弗兰却说:“蕾奥妮。”
“什么?”
“蕾奥妮就是我的生命。”
他平静地得出一个不符合计算机运算准则的浪漫说法,奥利弗都愣了愣。
在弗兰进组后不久,奥利弗便因他的归属问题与张产生了争论,张便提议由他为弗兰做一次图灵测试,新时代的图灵测试能迅速筛选出仿生人与人类,即便是公司的最高端的产品也不能在测试中胜过人类。
包括弗兰。
在那些基础测试题中,弗兰毫无情感波动,他甚至没有伪装的诉求,他不在乎,不关心,拥有绝对的理性,但在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关于母亲的问题,奥利弗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什么,和人类相同的收缩、波动,甚至,一些复杂的情愫。
「说一说母亲眼睛的颜色」
——「蓝。天空一样的蓝色。」
那一瞬间,不论是测试者,还是精密的仪器都无法忽视这不合常理的波动,奥利弗不能做出未能通过的结论,选择了中途退出。
现在,弗兰用几乎同样确信的目光,低声诉说着:“蕾奥妮是我的生命。”
“什么意思?”
“她是我存在的目的。”
“程序的设定,你被布朗教授如此设定的,你不过是被告知如此的。”
弗兰回答:“不,我并没有接到这样的指令。”
“你是说你是自发的、毫无理由地照顾着蕾奥妮?”
“是布朗教授的嘱托。”
奥利弗又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仿佛在说:看吧,果然如此。
“你也得到过这样的嘱托,照顾好家人,奥利弗,难道没有过吗?”
奥利弗紧皱眉头:“那和你得到的不一样。那是人类之间的情感。”
弗兰的神情似乎有些波动。他询问:“有什么不一样?”
母亲拜托他照顾好小蕾奥妮,他抚养蕾奥妮长大,看她成长为独立优秀的女性,他们相依为命,互相照顾,和人类甚至动物的亲缘关系都没有区别,他有什么不一样?
奥利弗当然可以不断告诉他有什么不一样,弗兰不是血肉之躯!他是人类自我满足的工具和器物,对人类的指令深信不疑,等到人类有进一步的情感需求,他们又像稚儿一样无法理解,甚至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可悲的东西,只为人类的欲望而活,被人类奴役、驱使,奥利弗相信,如果他们真有觉醒的一天,第一件事便是猎杀这群贪得无厌的人类,毋庸置疑!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重重吸了一口香烟。因为奥利弗清楚,他所做的工作,不过就是在拯救这群无可救药的人类,让他们远离死亡的威胁罢了。即便他们再无可救药,那又如何?人类终究要站在人类这边。
弗兰望着身旁摆放着白百合的墓碑,说道:“我确实质疑过这些结论的逻辑性。”事实上看,弗兰是布朗教授的造物,他并没有血缘上的母亲。但,弗兰继续道,“生命起源于母体,我不是由她生产的、也没有血脉联系,但我脱胎于她的智慧,她塑造了我的存在,我可以称呼她为母亲。”
“但她不是。”奥利弗看向他,发出一种冷漠警醒音,“她不是你的母亲。”
弗兰沉默许久。
过了会儿,他说道:“她是如此告诉我的。”
因为她说过,他是她的儿子,他相信了,仅此而已。
第41章 鲜花盛开的森林(41)
我是谁?
我诞生于何处,
我该去往何方?
……
弗兰想,作为人类的造物,也永远无法突破人类思想的极限,为人类永恒之疑问添上最后一笔注脚。他选择了更为轻松的方式,不去思考生命的起源与意义,也不再受困于无解的哲学命题,他和蕾奥妮都继承了布朗教授的乐观天性,无法解决的问题暂且搁置,他只需要解决目前的疑问就行。
弗兰没有遗忘与奥利弗交谈的目的。
在奥利弗彻底不耐烦之前,他说道:“感谢长久以来你对蕾奥妮的照顾。她敬重你,就像很多成员那样。”
奥利弗望向远处的墓碑,还有两个余下的位置,一个属于他,一个属于张。痛苦同样能作为燃料,他不曾遗忘,即便张的做法与他背道而驰,奥利弗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初心。
“蕾奥妮是来询问案情进展的,你似乎封锁了情报,蕾奥妮不是那种愿意带着困惑离开的孩子。”弗兰说,“米娅小姐也在外面等待。”
奥利弗烦闷地摆摆手,没搭理弗兰,他叼着烟,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墓园,弗兰紧随其后,米娅和蕾奥妮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蕾奥妮靠在米娅的怀抱,看到奥利弗走出来,蕾奥妮才坐起身。
弗兰伸手把蕾奥妮抱了起来,她站在地上,扶着他的手臂,大概还有些委屈,蕾奥妮想钻进他的怀里,想让他把她裹起来,但奥利弗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奥利弗把一沓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皱巴巴的本子丢给她,蕾奥妮打开,里面夹着两张数据报告,是手写代码,密密麻麻,看着都眼睛疼。
来不及钻弗兰的大衣了,蕾奥妮和米娅对视一眼,米娅一笑,追上奥利弗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拿实验数据。”奥利弗又续上一根香烟,“该买咖啡了。”
米娅回头向蕾奥妮挤眉弄眼,蕾奥妮努努嘴,说道:“我可不想加班,在天黑之前解决。”
“那你喝什么,奥利弗说他请客。”
奥利弗皱眉看了米娅一眼,但也没反驳,蕾奥妮才没点菜,她拉着弗兰,抬起脑袋,弗兰只需瞧瞧她就知道她的心思。
他的小狮子累了。
可惜他现在既没有私人储蓄,也没有一个足够大的盒子能装下蕾奥妮,弗兰搂着她的腰,让她借着力道靠在他身上,蕾奥妮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额头在他的胳膊上打着钟摆,撞了一下又一下,像是用这种“仪式”驱散疲惫。
几个人搭乘公共交通回到了警局,奥利弗七拐八拐,走到了鉴定科的地下区域,某位前成员曾戏称这里是“黑诊所”,很适合暴力审讯和篡改尸检结果,事实上,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光明的地方,奥利弗在地下有几个人脉,能帮小组藏匿尸体,简和黛西的就留存在这里,不过这里的法医只给人尸检,结果递上去时,皮肤黝黑的法医摘下了他的白口罩,神色复杂地说着:“这是什么案子,这女人被生生扒开了躯干,还被挖走了内脏。”
蕾奥妮忍不住追问:“在她活着的时候吗?”
“对,不过因为濒临死亡,出血量不高。奥利弗,这事儿我不想掺合。”男人脱下了防护服,把一切焚为灰烬,抬手表示自己与此事无关,“也不要告诉我是谁干的。”
说完对方便离开了停尸间,还体贴地关上了大门,让他们四个与恶臭的尸首共处一室,那味道真是…
蕾奥妮捂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说:“给我看看报告。”
奥利弗递给她,蕾奥妮越看眉头越紧,她指着法医的字迹说:“我没看错的话,简是在极度虚弱下被开膛破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