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地瞥向主位——沈骥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轮到他发言时,声音清润干脆,逻辑滴水不漏,仿佛这两天什么都没发生。
这份置身事外的从容,在她心底又点起了一簇烦躁的火苗,烧得她坐立不安。
会议结束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映照着城市的喧嚣。
宾客鱼贯而出。邱千刻意落在人群末尾,磨蹭着整理文件,想等人潮散尽再离开,图个清净,也避免再见到某人。
然而——
她刚走出会议室,踏入电梯间,迎面就撞见了从贵宾室出来的沈骥和陈瞿。两人似乎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有了那场尴尬的前车之鉴,邱千这次格外谨慎,将礼貌与疏离拿捏得分毫不差。
她默默上前按住下行键,随即客套地侧过身,语气平稳,笑容标准,“陈总慢走,一路顺风。”
陈瞿早将两人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冷热看在眼里,他促狭一笑,故意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邱小姐,女士优先?”
这话滴水不漏,邱千连个拒绝的缝都找不到。只得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三人一同步入那部刚刚抵达的电梯。
轿厢门无声合拢,狭小密闭的空间瞬间将三人包裹。邱千几乎是本能地紧贴住冰凉的内壁,努力将自己缩成一道没有存在感的薄影。
沈骥和陈瞿站在她身后稍高的位置。
两人颀长挺拔的身躯填满了本就逼仄的空间,沉甸甸的压迫感让她如芒在背,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电梯平稳下降,她却感觉自己的心在不断悬起。
“咳!”陈瞿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打了个转,“沈总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梧东?我妹妹可是望眼欲穿,天天惦记着你呢。”
“……”邱千呼吸一滞,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衣摆。
没等沈骥回应,陈瞿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沈总要是再不抽空去看看她,这小祖宗可就要闹着来北临找你了!天天抱着你送的那只小熊念叨。哦对了,就前晚,还尿床了,哭唧唧地说梦见你被大灰狼叼走了,把她吓坏了!”
?!
尿床?小熊?!
邱千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石化在电梯冰冷的墙壁上!
大脑里疯狂刷屏着一个巨大的、加粗的问号:这个妹妹到底几岁?!
“呵……”沈骥低沉的轻笑声在身后响起,“下个月吧,小家伙是不是自己睡三楼害怕了,又想找借口让你上去陪她?”
轰!
邱千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许炀那日含糊暧昧的话语,再次尖锐地刺入耳膜——
他确实……从头到尾!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提过陈瞿妹妹的年纪!
是她在听到“口红印”传言后,便先入为主地……往那最不堪的方向脑补!
不管不顾、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这样……误会了沈骥!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攫住了她。几乎是本能地,邱千飞快瞥了一眼电梯光亮的金属内壁——
然而镜面冰冷模糊,根本看不清沈骥的脸。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在一楼无声滑开,仿佛终于放过了这狭小空间里的三个人。
陈瞿与沈骥简短握手道别,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门外的夜色。
宽阔的酒店台阶之上,高悬的两盏大红灯笼随风轻曳,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大片光影,将两人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揉皱。
沈骥低沉的声音率先划破沉寂,“送你回去。”
邱千慌乱又心虚地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他身侧,朝着不远处泊着的黑色轿车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踏下最后一级石阶——
“嘀!!!”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的汽车喇叭声,毫无预兆地在寂静中猛地炸响!
第80章
邱千被惊得一震,循声望去——
一辆灰色轿车如同鬼魅般,嚣张地抵近沈骥的车头。驾驶座车窗“唰”地降下,探出一张肤色黝黑、轮廓粗粝的陌生面孔。
那人顶着油亮反光的大背头,一副金边眼镜虚虚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如毒蛇般毫不掩饰地直刺过来,瞳孔里淬着赤裸裸的挑衅与恶意。
“这是……”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骥目光沉静地投向那人,冷冷吐出两个字,“刁安。”
参会车辆早已散尽,偌大的停车场被惨白的灯光笼罩着,显得死寂般空旷。
沈骥的车停在最显眼的一号vip车位。刁安一个斜插,霸道地横亘在沈骥车头的正前方,严严实实堵死了去路。
显然是专程在守株待兔。
见沈骥此刻纹丝未动,只如磐石般静静伫立,周身散发着深海般沉凝的低气压,邱千一肚子翻腾的疑问都死死咽了回去。
刁安推开车门,懒洋洋往车门上一靠,双腿极其不雅地交叠着。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哼”。
沈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唇间。随即“啪嗒”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窜起。
他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从薄唇间缓缓逸出、弥散,“找我有事?”
刁安最恨的,就是沈骥这副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的模样。
他嘴角硬生生咧开一个狰狞而扭曲的冷笑,两腮肌肉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咕噜”声,脖颈猛地向前一抻,“呸!”
一口浓黄粘稠的浓痰飞射而出,吧唧一声,精准地落在沈骥的脚下。
“嗬,”刁安夸张地呲着牙,装模作样地撇撇嘴,“不好意思啊沈总,最近咽炎犯了,您大人有大量,多见谅。”
“有话直说。”沈骥冷冽的目光扫过去,如同在看一堆恶臭的垃圾。
“没啥大事儿,”刁安慢悠悠扭了扭脖子,浑浊又贪婪的小眼睛在邱千身上转了一下,“就想找沈总叙叙旧,顺便……借点钱花花。”
邱千被他盯得汗毛倒竖,本能地向后踉跄一步。
“你先回酒店大堂等我。”沈骥宽实的肩膀挡在她面前,为她隔绝了那道恶心的视线。
“呦呵!”刁安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黑发黄的牙齿,甚至伸出猩红湿腻的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上唇,“沈总够怜香惜玉的啊!怎么这就心疼了?怕吓着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他猛地踏前一步,脸色瞬间狰狞,“你他妈给老子听好了!”
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出来,“背地里使阴招抢了老子的生意,害得老子银行贷款到期,连个屁都还不上!老子想着去澳门翻个身,结果输得连裤衩子都掉了!小兔崽子,你心可真够黑的!”
“刁总,”沈骥慢条斯理脱下大衣,随手抛向邱千,“我说过,你再管不住那张嘴,沈某不介意亲手替你封上。”
邱千接过大衣的一瞬,两人目光短暂相接——沈骥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一旁的刁安仍在不知死活地狂喷——
“姓沈的!老子风光的时候你他妈毛都没长齐!要不是老子当年路子野,你老子和你妈、还有你那小妈那点烂裤子的破事,你能知道?哈哈!你是不是还当你亲妈死透——”
“死”字未落!
沈骥的拳头已如一阵狂暴劲风,狠狠砸在刁安鼻梁上!
“呃啊——!”
沉闷的骨肉撞击声爆响!
刁安脑袋猛地后仰,眼前金星乱窜,碎裂般的剧痛直冲脑门,温热的鲜血瞬间汹涌喷溅!
他呛咳着喷出血沫,仍歇斯底里地嘶吼,“老子还纳闷呢,沈闻华怎么年年雷打不动去国外呆半年,跟狗认路似的!呸!原来是把你妈偷偷摸摸养在芝加哥!你老子不愧是你老子,一床睡了亲姐妹!还他妈搞出俩儿子!真是享了一辈子齐人之……”
!!!
邱千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跳!
——亲姐妹?!
沈骥和沈琛的母亲……竟是一对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这个惊雷般的事实炸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随即,过去所有零碎的疑惑、所有看似无关的蛛丝马迹……如同被一道闪电瞬间照亮!
——沈夫人是沈骥的亲姨妈!
——难怪沈琛会像中了邪一样,憎恨沈骥那张酷似的脸!
——难怪沈骥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那些散落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汇聚,严丝合缝地拼凑出那令人窒息的全貌!
邱千僵在原地,目光死死追随着沈骥的身影——那裹挟着刺骨寒风的拳头,一拳接一拳,狠戾地砸在刁安血肉模糊的脸上。
眼前的血腥暴行让她胃部翻搅,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然而,一个更沉重的问题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些年……沈骥……到底独自背负着怎样一座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