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再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小碟子——剔出的鱼刺已堆成尖尖小山。
  鲜明的对比让她微微一怔。
  “是不是……”她试探着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呛咳后的微哑,“太辣了?不合胃口?”
  “没有,味道很好。”沈骥语气如常,又从容地夹起一小块海带送入口中。
  他吃得不急不徐,仿佛在刻意放慢节奏等她。
  这个念头让她再次瞥向沈骥面前丝毫未动的烤鱼。
  突然,一个模糊的记忆闪过脑海——前几次和他吃饭,餐桌上似乎从未见过鱼的影子。
  就连在沈园那次家宴上,也是如此。
  难道……他根本不吃鱼?
  她忍不住侧过头,试探着轻声问,“你是不是怕腥?这家的鱼烤得很透很焦,火候十足,没什么腥味的。”
  沈骥的筷子突然一顿。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抬眼看她,目光反而垂落在自己面前的骨碟上,声音极轻,“不是,我不太饿。”
  这理由实在敷衍,刚下飞机,怎么会不饿。
  沈骥依旧坐得笔直,姿态堪称端正,却只夹了几口素菜,对眼前那盘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烤鱼视若无睹……
  这近乎刻意的回避,让一个荒唐却又合理的念头倏地钻进脑海——
  像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被众星捧月般伺候着的豪门少爷,恐怕连吃鱼这种小事,都有人提前把刺剔得干干净净,直接送到嘴边吧?
  所以,真相可能是……他根本就不会挑鱼刺?!
  答案清晰的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如同气泡般直冲喉咙。
  邱千慌忙咬住下唇,猛地低下头,假装去喝面前那杯水。
  那个无所不能、随时能掌控一切的沈骥,竟然……被小小的鱼刺给难倒了?!这反差带来的荒谬感几乎让她破功。
  沈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神色变得更加不自然,连向来冷硬的耳根,都悄悄漫开一丝极淡的红晕。
  邱千心中暗笑,正想再偷瞄一眼他这百年难遇的窘迫模样——
  一旁的手机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
  下一秒,沈骥脸上的不自在倏然褪尽,周身气息骤然冻结。
  他迅速起身,只丢下一句“接个电话”,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包间。
  径直走到走廊最僻静的拐角,沈骥才站定,“喂?”
  电话那头,女人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悦,“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回国了?知不知道我还安排了一堆节目!”
  “有事。”沈骥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个月有时间再去看您。”
  “听你爸爸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嗯。”
  “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
  “再说吧,”沈骥语气平淡,带着明显的疏离,“您保重身体,我挂了。”
  通话结束,沈骥在原地静了片刻,才沿着悠长的走廊返回。
  推开包房门,脚步倏地一顿——
  在他面前那方洁白的骨碟里,竟静静卧着一条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鱼!
  鱼头已被干净利落地去除,只留下鱼腹最丰腴饱满的腩肉。鱼肉被剔得细腻光洁,不见一丝骨刺的踪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一股微妙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上心口。
  记忆里,除了姨妈和保姆刘妈,邱千是第三个这样细致为他剔除鱼骨的人。
  他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画面:女孩纤细的手腕素净简洁,不戴任何配饰,两根乌木筷子在她白皙的指间灵巧地翻转、游走,专注而耐心。
  沈骥猛地抬眸,目光越过餐桌,直直地、毫无遮掩地落向邱千。
  几乎是同时,邱千也正悄悄抬眼看他——
  四目相接的刹那,她眼睫猛地一颤,慌乱的红晕迅速从耳根爬上脸颊。
  沈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一股汹涌而陌生的悸动,瞬间冲开了理智的闸门,奔腾而至。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落座,伸出筷子,稳稳夹起碟中那块温软细腻的鱼肉,缓缓送入口中。
  鲜美的滋味在舌尖温柔地化开——味道,果然很好。
  “谢谢。”
  他顿了一下,语气低了几分,“小时候,我被一根很细的鱼刺卡住过,连夜送到医院才取出来。我父亲很生气,以后就不准厨房再做鱼了。”
  第65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
  小小的包间里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唯有烤盘底层的洋葱发出微弱滋滋声。
  这……似乎是沈骥第一次向她揭开过往?
  邱千悄悄吸了口气,一股酸涩混着奇异的甜味悄然漫上心尖。
  她抬起眼,声音带着一种柔软的试探,“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沈骥几乎是立刻应声。
  邱千唇角弯起一个回忆的弧度,“六岁那年,有家工厂给福利院捐了一批鱼肉罐头,院长特别高兴,给每个去上学的小朋友都塞了一罐。”
  她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雀跃,“那是我第一次吃鱼罐头,好吃到连最后一点汤汁都拌着饭,吃得干干净净!”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晚好多小朋友都因为腹泻进了医院。原来,那批罐头早就过期变质了。”
  “那你呢?”沈骥脱口而出,“你怎么样?”
  邱千摇摇头,“我没事,我从小身体就很好。”
  她顿了顿,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执拗的小女孩,“后来那批罐头全被销毁了,我还偷偷跑去找院长,让她给我留着,我不怕肚子痛,可惜被院长板着脸拒绝了。后来我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久。”
  “……”
  沈骥呼吸一沉。
  明明是苦涩的过往,从她口中讲出来,却像是在分享童年趣事。
  眼前这一幕,悄然与七年前图书馆那个午后重合——
  彼时,他掌心微潮,喉头发紧,不敢承认看过她那篇关于身世的作文。
  而她,就那样迎着光,清澈坦荡地将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自然。
  似乎每一次,当他在往事前踟蹰难言时,她总能以最坦然的姿态,将那些沉重轻轻托起。
  一股隐秘的暖流悄然漫过心底,仿佛人生中那些被他视作缺憾的罅隙,正被她无意洒落的阳光温柔填满、抚平。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目光却不期然相撞。
  就在视线交错的刹那,邱千竟似被那幽深的眸子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袖口。
  那细微的触碰,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漾开圈圈涟漪,难以言喻的微醺倏然弥散。
  这奇异的氛围一路蔓延,直到回去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沉浸其中,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心照不宣的宁静。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连绵不绝地滑过车窗玻璃。
  车厢内,这份弥漫的寂静愈发微妙,唯有空调嘶嘶的风声和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响,在无声的间隙里往复。
  不知过了多久,沈骥忽然开口,“照片,给我看看?”
  “嗯?”邱千下意识地侧过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含着半笑的眼里。
  “昨天——”沈骥刻意停顿了半拍,拖长的尾音在车厢里格外清晰,“会议室的照片。”
  “……”
  邱千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偷拍被发现了?!可他当时明明在全神贯注地发言,怎么会分神注意到屏幕这端、角落里举着手机的她?!
  一股滚烫的热意从脖子根直冲上脸颊,耳朵尖瞬间烫得惊人。
  否认已经来不及了。
  她认命般地、慢吞吞地伸手去摸手机,“那个……我、我找找看。”
  指尖一划开相册——更糟!
  屏幕上密密麻麻铺满了缩略图。除了最新那两张无比清晰的“罪证”外,还有几十张她平时在各种会议上拍的。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有两张还是她从oa系统视频里截图下来的!
  一股巨大的羞耻混合着热气,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头顶!
  她条件反射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声音也因为心虚拔高了一度,“我手机突然没电了!等、等回去充上电,我发给你吧!”
  “嗯,行。”沈骥淡淡应了声,居然真的没再追问。
  邱千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尾音微微上扬,“所以……到底拍了我多少张?”
  “……”
  邱千猛地抬起眼,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沈骥不知何时已完全侧过头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正毫不避讳地、直直地锁定着她!
  “我、我没有拍你!”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语无伦次地辩解,“我……是拍的会议照片!全景的那种!”
  “噢——”沈骥拉长了声音,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极具深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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