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举着手术刀冲英杨笑笑:“小少爷,是这样吧?”
  英杨的脸有点发白,好在解剖室的灯本就惨白。“不是这样的,”英杨飞快说:“不要伤害金灵,让我做什么都行。”
  浅间笑起来,笑得皱起眉头:“你爱的人不是静子吗?为什么要为金灵说话!”
  “不爱她就要她去死吗?我不理解。”英杨说:“浅间课长,我是真心想同你们合作的,明天就能捉住魏青,还有几个小时而已,你何必这样?”
  “等到明天就晚了!”浅间厉声道:“我最讨厌被哄骗!”他转目望着嘴巴被绑住不能说话的微蓝,又挤出笑容说:“金小姐,你听见没有,英杨不爱你,他不喜欢你。”
  他一面说,一面刷得挥动手术刀。刀锋过处,微蓝旗袍领上的盘扣断开了。英杨脑袋里嗡得一响,想到微蓝身上的伤,他不能让浅间看见那些伤。
  然而惶急之间,英杨竟找不出话来阻止。在他急到失声时,忽然听见陈末说:“在申报登一则告示,写钱先生求租吉屋,两小间即可,有意者联络文森路63号。”
  浅间刚刚挑开微蓝的第二枚盘扣,却因为这句话停下手,眯眼问:“什么意思?”
  “这是我同魏青的单线联络。我把数据放在文森路花旗银行63号保险箱里,同样拥有钥匙和印章的魏青看到申报告示后,会去银行开保险箱。你们只要安排抓捕就可以了。”
  浅间眯起眼睛,将信将疑。
  “你们现在去报馆,还来得及替换明天的告示。银行八点开门,运气好的话十一点之前就能捉到魏青。浅间课长,您怕我把数据交给华中局,那么用这个办法,您应该放心了。”
  一片寂静后,浅间盯着陈末道:“这么好的办法,你开始怎么不说?”
  “这办法讲出来我就没用了,”陈末坦诚道:“你可以杀了我再去捉魏青,从交易角度来讲,对我不利。”
  浅间弯着嘴角笑起来:“陈处长,你说了实话,我喜欢说实话的人。你放心,只要捉到魏青,我会遵守诺言,放你们离开上海的。t”
  他说着低头看看微蓝,伸手替她抿上碎裂的两粒盘扣,柔声说:“金小姐,你很幸运,你的同志很有人情味,在他们眼里,你比魏青重要。”
  微蓝的大眼睛里仿佛蓄着泪光,却又干涸着,紧紧盯着浅间。浅间很满意这个表情,他见过许多抗日分子临刑前的眼神,都是这样的,分明恐惧,却又要呈些英雄。
  静子鼓起勇气走上前,小声说:“课长,他的办法可以试试。即便不成功,至少数据在我们手上。”
  浅间眼神阴鸷看着静子,良久用日语说:“但愿他们没有骗你,否则在军部的惩处下来之前,我会先处罚你。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松本组替你说话也不行。”
  静子默然一时,也用日语说:“我们毕竟是夫妻。”浅间浮起轻蔑笑意,在领子里转动着脖子说:“女人是可耻的动物。”
  静子没有反驳。她垂眸站了站,扬起脸若无其事说:“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去安排申报上的告示。”
  “去吧。我也想看看魏青是什么人物。”浅间说罢丢下手术刀,向荒木道:“分别关押,捉到魏青之前,一个也不许离开特高课!”
  ******
  浅间走了之后,荒木安排宪兵把英杨、微蓝和陈末分别关押。人都带走了,荒木向静子道:“夫人,我们上去吧,要关灯了。”
  静子唔了一声,伸手指抹了抹冰冷的解剖床,微笑道:“刚睡上这里很冷也很怕,睡得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荒木不吭声,静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轻描淡写道:“谁能想到,婚后的每次同房都要在解剖床上呢。荒木君,你结过婚吗?你能想像这场景吗?”
  荒木犹豫了一下,低低道:“我还没有结婚对象。”
  静子不在意的笑起来,说:“在南京,你做的很好!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留下的线索足够军部找到我们吗?”
  荒木再次犹豫,道:“应该可以的。”
  静子很满意,高兴道:“我等不及要看他被军部责罚,想到浅间三白被押解回国站上军事法庭,我在梦里能笑醒。”
  她说罢冲荒木甜甜一笑:“荒木君,真心感谢你!我会向松本组大力举荐,浅间获罪之后,特高课没有比你资历更深的,有松本组撑腰,宫崎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荒木啪得立正,道:“多谢夫人!请夫人关照!”
  静子拍了拍他的手臂:“去申报办事之前,你陪我去见见英杨。”荒木低声答应,打开门请静子先行。
  地牢一层虽在上面,却比地牢二层昏暗得多。荒木提着一盏马灯,引着静子走进英杨的囚室,他把马灯挂在壁上,转而钻出囚室,隐身在黑暗中。
  “在这里,能休息好吗?”静子望着盘坐在霉湿稻草里的英杨说。
  “你在这环境里能休息好吗?”英杨反问。
  “苏俄的大牢比这里差,”静子淡漠道:“三十个人一间屋,很脏很臭,白俄女人的鼾声能把屋顶掀了,刚开始的几个月,我觉得不如死了。”
  英杨一时语塞,无话可说。好在静子并不为了诉苦,她也坐进霉臭稻草,问英杨:“明天能捉到魏青吗?”
  “能的。”英杨毫不犹豫:“捉到了魏青,你愿意跟我走吗?”
  马灯微弱的光打在静子身后,她的脸是黑的,看不清神色,但英杨感觉她笑了。
  “我喜欢你身上的少年气,”静子说:“在伏龙芝时你就是这样,简单热血,总以为能够改变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会变一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相信的主义说的那么好,能帮助中国什么呢?”静子问:“战场只讨论枪炮,不讨论主义。”
  “我想带你离开,你又说到主义。”英杨叹道:“我只想顾好自己的事,什么主义也不相信啦!”
  静子沉默一下,哄孩子似的说:“等明天捉到魏青,我会给你答案。”
  英杨想,他应该表现出深情与眷恋,更好的打动静子。可他实在没心情,只勉强笑笑。
  ******
  天大亮之后,英杨被提出囚室,押进汽车。
  街市既热闹又慵懒,战争阴云压迫,人们仍然腆着信心活着。汽车在文森路花旗银行不远处停下,英杨被押出汽车,送进银行。
  花旗银行提前布置了,除了柜台业务员,以及一个业务经理,其余员工全被控制在更衣室,由特务换上制服顶班。
  八点整,花旗银行貌似正常的开业了。
  陈末和微蓝不知在哪里,英杨被安排在大厅角落里,左右挤坐着宪兵。时间分秒流逝,客人来了又走,始终没人提出要开保险柜,英杨设想无人接头浅间会怎样,想着,又不堪设想。
  大座钟轰然敲响十点整,咣啷咣啷的钟摆声里,有人推门进来。她穿着宝蓝掐银丝绉纱旗袍,提着鳄鱼皮坤包,隔的很远,英杨依然嗅到她的香水味。
  看见业务经理迎上来,她从包里掏出钥匙,风情款款说:“你好,我开一只63号保险箱。”
  空气忽然凝固了,把英杨冻在角落里,徒然看着四面八方涌出日本特务,黑色潮水般向她涌去,她被堵在重重包围之中,面对闪出幽蓝寒光的森森枪口。
  浅间最后走向包围圈,在看清圈中人时他气到笑了出来,用力拍着手掌说:“好!很好!惠珍珍小姐,真没想到,你就是魏青!”
  第72章 弩张
  直到坐进自己的办公室,浅间还是不肯相信。“你怎么可能是魏青,”他问惠珍珍:“怎么可能?”
  惠珍珍不回答。她依旧妆容精致,衣饰讲究,脖颈上戴着一串滚圆的珍珠,润泽饱满。面对浅间的疑惑,惠珍珍坦然至极,问:“有烟吗?”
  浅间翘了翘下巴,站在屋角的荒木递上烟卷,擦火机替惠珍珍点燃。喷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后,惠珍珍道:“没想到出卖我的,居然是陈末。”
  “你和杜佑中天天见面吧?陈末关进荣宁饭店好几天了,你就没起疑心?”
  “陈末是电讯奇才,警政部清乡常请他去指导电讯架设,有时一去几个星期,失踪几天没什么奇怪。”
  “这么说我要感谢清乡团,”浅间眯眼道:“若非他们时常麻烦陈处长,也许你会嗅出味道。可是惠小姐,你和我想像中的共产党高级干部差得太远了,你是上海滩的交际花啊,沪上名媛!”
  “交际花不能信仰共产主义吗?”惠珍珍吞吐烟雾,气定神闲说:“共产主义的妙处恰恰在于,让交际花能够享受平等权利。”
  “你们中国人的事我搞不懂,”浅间露出讥讽的笑:“可是华中局的副书记,居然是杜佑中的情妇,这实在是……”
  他啧啧有声,眼神逐渐猥琐。惠珍珍不为所动,掐了烟说:“逢场作戏的事何必当真。当年南京温泉招待所也写满了故事,这妨碍您在特高课大展宏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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