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是吧。”英杨漠然道,转脸去看街景。
他的枪在卧房里,可以伺机与浅间同归于尽。浅间死了,荒木解除危机后,可以设法营救陈末……
这是最好的办法。牺牲掉英杨,盘活整个局面。
英杨愉快的无声的叹了口气,今晚月色温柔,他在温柔的月光里最后一次思念着微蓝。
汽车很快驶到英家,停进英家的院子。下车后英杨习惯性的看看二楼,很好,英柏洲不在家,他有时会睡在内政部的宿舍里。
英杨领着浅间夫妇进屋,像领着朋友来家里小聚,客气又热情。门厅灯光灿亮,客厅也开着大灯,但整个屋子没有人气,韩慕雪和阿芬都走了。
“浅间课长,静子夫人,请坐!”英杨客气道:“要茶还是咖啡,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
“不要麻烦了。”浅间坐进沙发,说:“快点让金小姐下来吧。”
他说着看了看静子,静子穿着黑色衬衫,领口系得很板正。她一直沉默着,低头玩着手指。
“我这就去叫她。”
英杨攀楼梯扶手仰面唤道:“金灵!金灵!你下来!”
当然不会有人答应他。英杨表演着急,正要顺楼梯跑上去,浅间却说:“小少爷的房里在哪里?让荒木带人去请金小姐吧。”
英杨情知浅间不会让自己独自上楼,只得说:“上到二楼右手拐弯,沿走廊到底就是我的房间。”荒木答应一声,带了宪兵上楼。
浅间微笑着拍拍身边的沙发:“小少爷,过来坐吧。”
英家的楼梯扶手边搁着高几,上面摆着一只蓝釉赏瓶。英杨用身体挡住高几,伸手从几下摘出用胶布固定的枪,那是他两天前摆进去的。
英杨一面答应着浅间召唤,一面悄声上膛。他轻轻吸气平定情绪,组织接下来的动作,转身、瞄准、击发,要快要稳。
“小少爷,你过来呀!”浅间又叫道。
“来了!”英杨说。
他最后想起韩慕雪留下的出生证,没有机会去见贺明晖了,也没机会证实身世。但他至少知道,他不姓英的,他有可能姓贺。
英杨很满足了。
就在他要转身的瞬间,忽然听见浅间咦了一声,说:“金小姐?你不在楼上吗?”
英杨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转过脸,看见微蓝走进客厅,她穿着淡啡条子旗袍,擎着大朵玉兰花。
英杨嗓子发干,心跳得要跃出来,他把枪背在身后,努力平静着说:“你去哪里了?楼上楼下找不到你。”
微蓝扬了扬玉兰花:“你说怪不怪?隔壁的玉兰七月开花了!我刚去讨了一枝!”
她的玉兰花芬香扑鼻,钝重的白色花瓣带着夜露,悄然盛放在剑拔弩张的英家客厅里。
第64章 兄弟
“金小姐,我听说玉兰的花季在春天,应该是三月开花,怎么会有七月的玉兰?”
看着微蓝擎着玉兰站在面前,浅间皮笑肉不笑问。
“白玉兰俗称望春花,的确在春天开花。”微蓝晃了晃花朵说:“若有花树春季未放,会憋到七月温度升高时催放,这叫做小阳春。”
“所以七月的玉兰是反常啊!中国有句俗话,事出反常必有妖,金小姐持着妖物,只怕要沾上晦气。”
“浅间课长,”微蓝灿然笑道:“您在中国待得久了,变得和中国人一样迷信。所谓一花一世界,玉兰七月盛放自有它的道理,并不能称为反常。您携夫人远涉重洋,日理万机,凌晨时分仍不安寝,这样与常人习性相反,久了恐伤贵体,请浅间课长和夫人多保重啊!”
浅间悄然磨牙无语。他总觉得微蓝在讽刺他,讽刺他在中国“待得太久”,讽刺他与常人习性相反,可一时间并不好拿她把柄。
微蓝此时出现,其实替静子解了围。此前浅间咬定静子私放金灵,甚至怀疑她同英杨串通,要用诱捕魏青打掩护,等救出父母后借机逃离松本组。当年松本组答允把静子从苏俄弄回来,浅间充当了保人,静子若跟着英杨跑了,这笔账算下来浅间可吃不消。
静子深知浅间多疑猜忌,生怕他问出破绽来又要找自己麻烦,此时见浅间神色不豫,忙道:“金小姐,你这花儿挺漂亮,能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微蓝笑道:“我去找个瓶子替您插起来。”
她正要转身去厨房,却听着门厅脚步声响,骆正风领着罗鸭头走了进来。他们与微蓝打个照t面,骆正风还未怎样,罗鸭头啊得叫出声来。
骆正风不知何事,先上前行礼道:“浅间课长,静子夫人,晚上好。荒木太君着人通知我,要把罗鸭头带到英宅来,我把人带来了。”
“好。”浅间总算把注意力从微蓝身上拔了来,冲着脸上青红不定的罗鸭头笑笑:“罗主任,你在特高课同我讲,金小姐在琅琊山不在上海,她同山匪是一伙的,可是你看,她明明就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身后楼梯传来响动,荒木带着宪兵下来了。“课长,”荒木走到浅间身边说:“原来金小姐在外面,楼上并没有人。”
“你来的正好,”浅间说:“你,小少爷,还有罗主任,你们三个究竟在山上看见了什么?当着金小姐和骆处长的面再说一次吧。”
“就是山匪,”荒木毫不犹豫回答:“我们上山后不久就中了山匪的陷阱,被他们捆住带上山。”
“他们说要用荒木太君去换钱,跟滁县保安大队换,但要把我和罗主任的心肝摘出来下酒,就在这时候,宫崎太君带人攻了上来。山匪害怕,把我们丢在洞里,他们沿水道逃跑了。”英杨抢过话头,他不想让荒木多说话。
“真有意思,”浅间阴阳怪气的笑:“山匪也是中国人,对你们这两个中国人,比对荒木还要手狠,为什么?”
他说罢阻止英杨回答,点了点罗鸭头道:“你来说!”
然而罗鸭头自从进了英宅客厅,眼睛就没离开过微蓝,此时被浅间点了名,他仍旧把目光粘在微蓝身上,喃喃道:“金小姐!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明明在山上!”
微蓝皱眉道:“罗主任在说些什么?我从没离开过上海,什么是在山上?”
罗鸭头忽然恍然:“是了!你是从琅琊山赶回来的!你比我们先离开琅琊山,你能赶回上海的!”
“那不可能!”荒木冷淡道:“金灵的照片早已发到车站码头和各级明哨,她出不了上海,也进不来!”
静子附和说:“这件事在囚车被劫之后两个小时内布置到所有岗哨。罗主任不要信口开河,金小姐既不可能出上海,也不可能进上海。”
罗鸭头一时间无话可说,但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叫道:“我知道了!是董小懂!”
“董小懂是谁?”浅间插话问。
“董小懂是易容高手,跟着永社五爷在琅琊山上!金小姐能进上海,必定是董小懂替她做了易容!这个姓董的手艺高超!荒木太君,你在山上亲眼所见,姓董的化妆成金小姐毫无破绽!”
荒木皱眉道:“山上没有什么姓董的,罗主任你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胡言乱语?”
罗鸭头急道:“荒木太君,你怎么,你……你为什么……”他百口莫辩,却不敢讲荒木在撒谎,挣得脸红脖子粗,却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那你在山上见到的,究竟是真的金小姐,还是姓董的易容成她?”静子问。
“我,我……,真的我也见到,易容的我也见到!他们,我们……”
“罗主任,你为什么要编谎话?”荒木用生硬中文斥道:“山上没有金小姐,也没有什么易容高手,你编出这些来究竟要做什么?”
“我没有编话!金小姐就在山上!”
“罗主任,”微蓝冷冷道:“我明明在这里,你怎么还要说瞎话?”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罗鸭头急得吼起来,他转向英杨赤红眼睛说:“小少爷,您给说句公道话,金小姐是不是在山上?”
他急得青筋隐露,眼神里的期盼如烈焰探出火舌,灼得英杨难受。但此时此刻,英杨不能再帮罗鸭头了,有斗争就有伤亡,共产党人也是人,也有私心。
可没等他开口,骆正风先悠悠道:“鸭头,你不要着急,有话慢慢的讲。只要你说的有道理,浅间课长和静子夫人都会相信你。”
他这话像剂定心针,罗鸭头很快镇定下来。他咽了咽唾沫,道:“骆处长,他们说我编瞎话,可我为什么要编这样的瞎话?”
“鸭头这话说的没错,”骆正风微笑说:“自从英杨进了行动处,同罗鸭头处得很愉快,日常称兄道弟的,他与金小姐也无冤仇,何必编出话来攀诬。浅间课长,凡事总有动机,罗鸭头编瞎话的动机不明啊!”
“那你的意思,荒木和小少爷在说谎?”浅间尖锐问。骆正风连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提出疑点,疑点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