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日本人保着,他哪能踩的动。”
  “行啊小少爷,进入情况挺快,”骆正风高兴道:“说正经的我很希望你加入进来,我在特筹委太难了,除了陈末念点旧情,纪可诚汤又江,包括你们那个周原,皆非我类!”
  他说着撸把头毛,靠在座椅上叹气:“原来在特高课行动大队干的好好的,浅间非把我派来占位子!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原来你对浅间失望,是因为掉到了火坑里。”
  “不止。”骆正风撇撇嘴:“浅间又阴又毒,做事没有底线的,别看他生了幅好皮相。”他说罢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有件事你知我知,可不许外传。”
  “什么呀?”
  “浅间有个暗毛病。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儿,据说是之前伺候高官太太们落下的毛病!”
  英杨表情平淡,没有接话。骆正风笑道:“今晚杜佑中竟吃他的醋,怕惠珍珍跑了,你说好笑吧?”英杨敷衍着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什么。骆正风却拐了拐他,挤眉弄眼道:“我说你小心点,你就是年轻漂亮的男孩儿!哎,今晚他在走廊上用枪顶你的腰……啧啧,你想想,你细想……”
  英杨吱得一脚急刹,骆正风差些被甩到前挡风上。没等他恼火,英杨木着脸说:“你到了!”
  第7章 伊始
  骆正风下车之后,英杨驾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更觉得孤寂。他踩着油门狂奔,遇见几次巡逻队,出示特筹委的工作证很快被放行。比起英柏州的弟弟,英副厂长的名头好使多了。
  回到家已经快一点了,阿芬精神抖擞迎到门厅,英杨奇道:“太太在家摆牌局了?”
  “没有啊,小少爷干嘛这样问?”
  “我看你精神十足,以为战场换到家里,叫你陪着伺候,因此错过了困头!”
  “那倒没有。”阿芬抿嘴笑道:“不过是太太刚回来,要了宵夜来吃,我刚煮了豆沙元宵,小少爷要一碗吧?”
  落红公馆的夜宵精致丰盛,英杨却没胃口,现在到家真觉得饿了,于是说要吃。阿芬回灶间热元宵,英杨坐在厅里翻杂志,不多会儿,便听着楼梯响动,韩慕雪下来了。
  英杨见她来了,搁下杂志问:“姆妈还没睡吗?今天是赢钱了?”韩慕雪傍他坐下说:“输了赢了有什么要紧,都是打发时间。你怎么才回来,晓得我担心吧?”
  英杨想她天天搓通宵麻将,好容易早回来一次,就要管东管西的。
  为了不同她吵架,英杨先板住面孔说:“你不提我还忘了,冯太太找我做什么,你晓得的吧?”
  韩慕雪一听到冯太太,立即堆上笑脸来:“你下午去见冯太太了?”
  “我敢不去嘛?”
  “那么,结果怎样啊?”
  英杨先瞪她一眼:“姆妈,你能不能不添乱!现在是什么世道?你竟有闲心管这些事!”
  “你这话好玩啦!什么世道也要婚姻嫁娶的啊!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谁去管你啊?”
  英杨低头不理。韩慕雪兴致上来,接着发挥:“冯太太讲那个金老师很漂亮的,漂不漂亮?”英杨无奈道:“姆妈!”
  正巧阿芬送元宵来,听见了便问:“太太说谁漂亮?”
  “关你什么闲事!”韩慕雪笑嗔道:“快去睡觉,年纪小不能熬夜的,会变笨!”
  阿芬吐个舌头,同情着望望英杨,转身往灶间去了。韩慕雪紧忙又问:“那么金老师脾气好不好?女孩子家要紧是性子好,我不赞成你找千金小姐的,火爆爆的来家,成天鸡毛也要争蒜皮也要吵,难过吧?”
  英杨不吭声吃元宵。韩慕雪不满道:“你究竟怎么想的,说话啊!”
  “见了一面,总共半个钟头,看不出脾气怎么样。”英杨含着元宵嘟哝。韩慕雪皱眉道:“你有没有当做正事来办啊?婚姻是终身大事,你能不能认真点?”
  “就因为婚姻是大事,姆妈你能不能不管?”
  韩慕雪被英杨一句话塞住,鼓着气想了半天,忽然想通:“你讲的有道理!婚姻大事不能勉强!不喜欢金老师没关系,明朝我去同冯太太讲,再给你物色着,只要不放弃,总能碰到满意的。”
  听见她“只要不放弃”,英杨差点被元宵呛倒。他猛咳两声,忙道:“不必不必!我觉得金老师很好!”
  韩慕雪以为听错了,愣了愣问:“你讲啥?”
  英杨只好重复:“我说金老师很好!”
  韩慕雪立即眉花眼笑:“真的啊?那你讲讲看,金老师都哪里好?”
  英杨砰得搁下汤碗,说:“你能不能放过我了?”
  ******
  英杨后半夜才迷糊睡着,天刚亮就醒了。太早去汇民中学并不妥当,但他躺不住了,起身洗漱去吃早饭。
  英柏州已经坐在餐室。他的早餐简单,一杯牛奶,两片塌了花生酱的吐司。英杨拉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报纸。灶间传来碗碟轻碰的丁当声,阳光从落地窗穿进来,半开的窗外有鸟儿轻啭。
  如果没有日本人,这是多么美好的早晨。
  离心离德的兄弟对坐吃早餐,谁也没提昨晚的偶遇。这本是件尴尬事,好在英柏州和英杨各有心思,也没闲情尴尬。英杨迅速吃掉白粥和包子,起身离开。
  出门前时钟指向七点,英杨开着车在马路上晃着,七点半就到了汇民中学。
  他把车停在路边,步行去汇民中学。路边有片花店,门口摆着许多木桶,插着艳红的玫瑰,抽枝绽蕊的红梅,还有紫色的星星草。国难当头,花朵儿依旧兴兴头头,叫人看着高兴。
  也许要打发时间,也许要扮演风度,总之英杨莫名其妙走进花店。老板娘很热情,告诉他玫瑰刚从花田送来,新鲜合算。英杨不方便买玫瑰,因为它代表爱情,红梅又太过土气,提着像乡下人走亲戚。想来想去,他买了双头百合。
  百合有粉红泛白的花瓣,油绿的叶子和扑鼻的香气。老板娘要用礼品纸包装,英杨拒绝了。他用半张报纸裹好,倒提在手里走向汇民中学。
  门房大爷看他不像学生也不像家长,拦住了问找谁。英杨塞了十块钱钞票,说找美术组的金老师。他打算钱不管用就要掏证件,谁知钱管用了,大爷收了钱热情指点,穿过操场往东走,女教员宿舍前有椭圆的花坛。
  英杨踩着咯吱响的煤渣跑道穿过操场,有晨读的女学生向他好奇张望,英杨下意识把花别在身后,目不斜视向东行进。
  女教员宿舍前果然有花坛,里面种着栀子,在五月的风里抽出软嫩的绿叶。英杨驻足想象它们在夏日里的芳香,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这里的栀子花开。
  宿舍是平房,微蓝住在第三间,薄铁皮门上用粉笔画个圈,里面写个“3”字,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暗号。
  英杨敲敲门,很快听见屋里的脚步声。微蓝没问“谁呀”、“干什么的”之类的套话,只是打开了门。两人猛然间面对面,眼底都是清澈的,干净的没有一丝感情。
  英杨想,微蓝是老江湖了,她心里想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微蓝随即展露标准笑容,客气问:“你来了?”英杨也客气,牵着嘴角笑笑,说:“没打扰你t吧?”
  “当然没有,请进。”
  英杨倒提百合踏进去,房间很小,窗边摆着画架,靠墙是窄小的木板床,床边是书桌,桌腿上用白漆描着:汇民中学。
  加上门后的脸盆架,地上的竹壳热水瓶,她全部家当就是这样。英杨走到窗边,先看见窗上镶着铁条,站在里面像坐牢似的。
  他把百合递给微蓝,说:“第一次来不知道买什么,一点心意。”微蓝露出训练有素的假装快乐的微笑,热情又不失矜贵的接过花,由衷而又冷淡的说:“谢谢!”
  英杨觉得自己输了。他是把花当作花的,微蓝却没有。或许在微蓝看来,这支百合只是接头的道具。
  她做戏功夫极高,不露声色又欢天喜地的捧着花,找了个玻璃瓶兑上冷水,把花插进去。英杨静静看着,觉得微蓝做党的工作可惜了,应该去当电影明星。
  至少她的面孔够格,漂亮。
  “你会画画?”英杨终于找到话头,走去看微蓝的画架。画的主题仿佛与草原有关,近处鲜绿,渐远渐淡,没入水烟天际。英杨伸指头在画布上一抹,像抹出马儿来,放缰便跑了。他于是问:“你喜欢草原?”
  微蓝答非所问,说:“我是美术老师。”
  英杨知道她是美术老师,看来微蓝不乐意奉陪寒喧。眼看着要冷场,隔壁“咣啷”巨响,紧接着有女人尖着嗓子说:“讲多少次了?板凳嚜不要摞在路当中!”
  英杨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微蓝也知道这屋子不隔音,没办法谈事情,于是跟着英杨出门。他们并肩走在煤渣跑道上,英杨发觉微蓝个子高挑,眼睛能约在他耳朵那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