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找他有事?”
“没,就想和他聊聊。他最近不是过得挺滋润的嘛。我和他关系不错,有些话想奉告他。姓邢的迟早要完蛋,他要是聪明最好就从现在开始找下家,别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等那位自身难保的时……”
“我就不送了,曹公子,你慢走。”季潘宁离开之前,又补上一句,“下次再来。给你加塞。”
“啧。行。”
陈羽芒不在,陈羽芒早就被邢幡接走了。日复一日,每天都是如此。
细水长流的日子平静得让人觉得可怕。一定要问,那么陈羽芒很好,邢幡似乎也很好,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让人分不清恋爱还是豢养的关系似乎将亲密值推到一个腻味的顶点。每日定时送来的午餐晚餐,风雨无阻的接送,无尽的温柔与耐心,分不清是补偿还是纯粹的溺爱。邢幡为他杀人,为他得罪一切。只要涉及到陈羽芒,无论对着谁,邢幡说翻脸就翻脸,因此招来更多怨恨。讨好着,隐忍着,就等他哪天大厦倾颓。
这样的印象让所有人对陈羽芒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一颗行走的定时炸弹,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所有人。他必定会牵连所有人。
众人猜测的没错,继赵望声失踪又确认‘意外身亡’后,又传出了曹远的儿子夜里酒驾出车祸的消息,此类消息接连不断,出事的大都是曾对陈羽芒恶语相向过的富家子弟,最离谱莫过于一条扯淡的小道消息——姚剑韦也失踪了。就算没上报,这也是个轰动全市的大案子,即便是不关注此类新闻的人也会和身边人讨论。姚昭作为oz的常客,《背影》拍摄结束后飞去南山拍真人秀综艺,时隔一个月才出现在车行,这位人缘口碑俱佳的新人演员兼首富之女,不复当日明艳了,她脸色苍白红着眼睛,当着所有人的面,哽咽又镇定地问陈羽芒,“求你了,我父亲在哪里。”
季潘宁无语地转身就走,而陈羽芒则温和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之前的事,是他的错。是他疏忽了对你的照顾,他不该和曹远牵连到一起,”她往前走了两步,到陈羽芒面前,低下了一直孤傲挺立的头,她是极有气质极随和的年轻演员,前途似锦,曾意气风发,“我替他……替我父亲向你道歉。但是求你了,羽芒,看在曾经一起工作……不,一起长大的份上,替我求求情。”
她握住了陈羽芒的手,当初陈羽芒在白炽光下教授演员们作业,手指难免沾惹油污,现在亦是,她不介意那些脏黑的污渍,只是体面又悲伤地恳求陈羽芒。她甚至非常妥帖地将祈愿说的委婉极了,她不是在求陈羽芒,她是在求邢幡放过自己父亲、放过得罪了陈羽芒的姚剑韦,她畏惧邢幡手眼通天的强权,深怕自己父亲就是下一个从江水里捞出来的赵望声。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此。羽芒,拜托你——只要说一句就好,求一句情就好。我知道,邢先生除了你谁的话都不会听,你一句话,随口一句话就能救他的。”
“姚小姐,”陈羽芒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声地,轻轻地,缓缓地说,“我还在上班,帮不了你。”
她僵硬在原地,脸色苍白,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微弱的呼吸和放大又缩小的瞳孔,给予给众人的观感正是教科书一般的绝望和痛苦。
轻飘飘的一句帮不了你。陈羽芒甚至没有一句客客气气的对不起。
在这之后,除了季潘宁和谷恬,没有人再会和陈羽芒多说一句话。
就像是要将一切玷污或是得罪过陈羽芒的人赶尽杀绝了似的,不知道那份名单里包不包括邢幡自己。但即便是部复仇爽剧做到这里也差不多可以了。毫无逻辑的行事作风令人厌烦厌倦,有种全市的有钱人都成了他们情趣一环的荒诞感。
这些事聚和在一起,观感实在是太差……太差了。车行的同事们都不是傻子,已经有人提出意见。他们怕陈羽芒,他们怕邢幡,所有人都怕邢幡,客户依旧会来,但总是冷嘲热讽。谷恬也不止一次地建议季潘宁让陈羽芒先别来工作。季潘宁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在车前安静装改的陈羽芒,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他人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只要被爱就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乎。
oz依旧门庭若市,但总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季潘宁靠在墙上,对着加班到深夜的陈羽芒说:“你又开始吐了。”
“是吗。”陈羽芒擦拭着喷枪,“还好,还是能吃下东西的。”
“要不要谈谈?”
“谈什么?”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陈羽芒笑着抬头,好奇道,“你看出来什么。”
“我下午听人说,邢幡被带走问话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啊。”
“你看着就好像他一定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似的,外面都闹疯了,只有你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需要担心什么。他经常被带走问话,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吗。不过就是他的作风问题,”陈羽芒就是那个问题,但他无所谓道,“反正他会保护我的,这就够了。”
“你确定?最近他明显来的少了,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他琐事缠身。我现在很茫然,陈羽芒,你到底图什么?”
看起来像是被治愈,像是变得健康,被溺爱滋养,但那杂乱的磁场与微妙的不和谐感,让她意识到陈羽芒根本并非如此。他像是刻意引导着,让一切都在向着最糟的方向滚动。
“图他爱我。”
放屁。季潘宁凝视他许久,发出一声冷笑:“我原本确实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陈羽芒敷衍不了她,说:“不是让你别干涉我吗。”
季潘宁无视他:“我当时让你能恨就不要爱。你没回答我,因为从头到尾你都不想让我参与进来。”她说,“但我现在要奉告你一声,无论你是要做什么打算,都多少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潘宁,”陈羽芒收拾着工具,头也不抬,“我什么都没做。”
这张脸温顺又柔和,假得要命,比这段看似绝伦深情的浓恋还假。
“是啊,我信你。”季潘宁也回了他一个温柔的假笑。
“所有的泼来的脏水你照单全收。”季潘宁细数着据她所知的一切真相,“那曹二和赵望声是一路货色,仗着家里有钱有权,酒驾毒驾是家常便饭,这次出车祸纯属他自己喝多了要在高架上飙车。昨天我看他朋友圈还在骂街,怎么就传着传着成了邢幡做的。还有其他人,说是被报复了,身受重伤,在icu动都不能动呢,但点开小圈ip三天一换,满世界玩得欢快。再加上姚剑韦……”她好笑地说,“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失踪’了不到五天,甚至没有一条正式的播报新闻。姚昭那样子,我看了差点没绷住。”就好像她断定亲爹已经惨死在这两个恶人手中、明天就能从江里捞出来了似的。
“那么多人信呢。”
“只要你足够招恨,再扯都有人信。”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的蠢货。其实她也觉得思考是一件累人又没有意义的事,只要引导,什么假的不能成真?季潘宁没多说废话,只:“在你被群起攻之之前,我希望你至少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什么都不给我说,迟早有一天要出事。或者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出事。你不要以为这是在保护我,我用不着。”
陈羽芒的不解释同样也是一种引导,好似他就是这样轻浮的人,小人得志似地享受着这一切。
就算说到了这一步,季潘宁还是没有等来任何答案,她咬了下唇,转身离开了。
落下陈羽芒一个人,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直到邢幡出现,他伸出手抱住他,陈羽芒关心地问,“还好吗,我担心你。”
邢幡总是温柔和煦,“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除了你我还能去哪里,没有你我连饭都吃不下。”
“芒芒。”
陈羽芒抬头吻他。邢幡大多数时候都看不出状态,再疲惫也不过是目光会变得缓而倦怠,但他的行动依旧稳重利落,缪柏恩曾经笑话说这是班气,不好好休息就再也祛不掉了。
“姚剑韦找到了吗?”
邢幡摇头:“还没有。”
“邢幡,”陈羽芒抱他的脖子的手紧了紧,轻声问,“我从来没有正式问过你。因为你说方诞不是你杀的。”
邢幡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出声打断。
陈羽芒问:“那赵望声呢?你杀了他吗。”
毕竟邢幡亲眼看过了视频。毕竟赵望声猖獗地留下了无法被覆盖、也不忍被覆盖的印记。
邢幡连他脖子上的淤痕都无法忍受,气得差一点就打算将陈羽芒扼死在自己手里。曹远对陈羽芒说一句重话就将邢幡彻底得罪。面对赵望声这样的罪人,邢幡就算要愿意放过,大概也没人会信啊。
陈羽芒问的语气并不自然,虽然垂落眼睫,避开了视线,但邢幡靠他很近,他们贴在一起,自然能感受到陈羽芒并不稳重的心跳。邢幡沉默越久,陈羽芒的心跳就越发紊乱,直到他终于结束了长久的沉默,而是带着微妙的笑意,在沉思过后,耐心地问:“芒芒希望是我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