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邢业霖失望地说,“为什么你会是我儿子,为什么你会是这个性格?她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怎么能养成这么一副窝窝囊囊的模样。”
邢业霖看中了邢幡的才能聪慧,他觉得自己儿子是可塑之才。但邢幡和母亲生活久了,他被教导成感性且良善的人,邢业霖有意培养他,有意让自己儿子继承家业,但邢幡不愿意。他不是坏人,他不愿意做坏事,他希望父亲可以放他回去,就当是没有找到他们。他说,“我会和母亲安静地离开这座城市,生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给你麻烦的,放我走吧。”
但是邢业霖没有同意,他没有放弃塑造自己的儿子。如果疼痛教育没有用,那就让他经历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儿子一直偷偷在喂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他让自己儿子把那只猫带回来,然后剖开它的肚子,再亲手杀了它。
“我做不到。”
“你能做到,”邢业霖心力憔悴,“那就是只猫,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因为邢业霖发现自己儿子好像真的是个温柔善良的人,甚至正义感很强。那个女人读了一辈子的书,她先一步将自己儿子教成一个庸庸碌碌的窝囊废。动手的时候,这孩子甚至哭着问能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不想杀了它,他不该这么做,如果邢业霖同意,他可以自杀,但不管怎么央求都改变不了结局。
血肉的触感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任何温热的东西,喷涌出来的……挤压出来的,湿淋淋的毛发,黏糊糊的液体,柔软的脏器。邢幡的皮肤将这些触感永远地镌刻进自己的记忆中,永远无法摆脱,永远无法忘记。是因为自那以后,他无论抚摸什么柔软的东西。
都像在摸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其实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求邢业霖别让他这么做,他抓着奄奄一息的猫不停地给父亲磕头,不停地哭着求他,但是没有用,善良的人能拿来威胁的东西太多了,他的母亲,他的朋友,甚至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邢业霖认为人格被摧毁后再扭曲重塑就会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他知道这么做有用,因为确实很有用。自这以后邢幡的转变很大,他终于不再哭哭啼啼,不再优柔寡断,不再怨声载道。他可以平静且没有怨言地做父亲要求他做的所有事情。既然心软和求饶没用,那就将诚挚掩藏起来,邢幡意识到自己无力改变现状,他救不了手里的生命,救不了母亲也救不了自己,他是属于邢业霖的工具,除了心之所向,一切都要掩藏起来。
他对陈悟之说:“我是为了正义。”
这是真话。
对邢幡的人格重塑,邢业霖成功了,又没完全成功。邢幡还是没有彻底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恨意就随着童年时期的虐待与年少时的痛苦叠加起来,藏进内心深处。他想自己是个正直的人,因为母亲是这么教的,一切的恶都有源头,想要达到目的,不管是他人还是自己都可以牺牲。时刻谨记着,心软和示弱没有用。
他觉得正义就是作恶的人被关进自己的笼子里,承载他压抑了一辈子的愤怒。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谁都可以,他确实做到了,他让陈悟之身败名裂一无所有;邢幡不着急,他会找到邢业霖的。他让邢业霖四处逃窜,畏惧哪天不慎露出踪迹就会被自己儿子关进笼子里。
陈羽芒看着屏幕,十五岁的邢幡哭声嘶哑,因过呼吸而断断续续,眼泪和血从鼻腔里流淌下来,就那么不断地,不断地哭着坑求。从痛苦,到期盼希望,再到一点点绝望,邢幡的眼睛越来越灰败。他肩膀垮下,垂着脖子,抚摸着皮毛与心跳,刑业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视频播放结束,陈羽芒退出页面。他没忍住,起身去卫生间呕吐。
第34章 34. 致他所爱的那个我
“陈羽芒?”
季潘宁放下购物袋,除了意面,她还买了酒回来。她还是放心不下陈羽芒。虽然不建议借酒消愁,但至少能让陈羽芒不再那么紧绷,而且她也想放松一下了,喝点酒聊聊天……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想起以后的未来,如果真的能将车行开起来,她一定会比现在自由快乐。
其实她对陈羽芒的感情有时候不太像同龄的朋友,其实她更有一种家人的感觉,像陈羽芒的姐姐,总有意无意地去照顾。
陈羽芒还是首富的时候在一场名声很差的晚宴上救了季潘宁,也救了季潘宁的母亲。赵望声的那些刺耳的嘲讽其实也不全是造谣,她起初确实对陈羽芒有抱大腿和利用的因素在。
但相处久了,她忽然就明白邢幡偏爱陈羽芒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自私自利,冷血,过于理智和共情能力低下都是陈羽芒的标签,被这么评价绝对没有点委屈他,但正因为有这样的性格,陈羽芒的一些行为才令人感到脱俗可贵。他不是坏人。
“芒芒?”她敲了敲浴室的门,“你在里面吗?我听见你……啊。”门忽然打开,她打量陈羽芒。
他眼睛通红,满脸是水。
“……怎么,不舒服?”
“没有,刚刚吐了。所以洗把脸漱了漱口。”
“……这样。”她还从来没见过陈羽芒吐呢,稀奇感大于关心,她忍不住好笑地问,“你吃坏东西了?别告诉我这都几个月了你突然水土不服。可千万靠点谱吧,我今天还买了酒……”
“潘宁,我要回国。”
她还在笑着打趣,听见陈羽芒这么说,反应了一下,她见这人并不是在说笑,于是表情凝了凝,又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了?忽然这是。”
陈羽芒垂下眼,语气很轻,“我要回国。”
他累的就像是刚跑完一公里那样,或许呕吐消耗光了陈羽芒的大半力气,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无力。季潘宁没说什么,而是让他先坐下缓缓。
“我一会儿就去收拾东西,我想尽快回去。”
季潘宁不清楚缘由,她安静了一会儿,问陈羽芒原因。
陈羽芒说,“我要去找邢幡。”
“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我要去找邢幡。”
季潘宁还是很安静。她定定地看了陈羽芒一会儿,眼睛一点点变红,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扇了陈羽芒一耳光。
没有用很大力气,因为她在发抖。因为她不解,去趟超市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事。
季潘宁恨铁不成钢,她只知道那个没良心的混账利用了陈羽芒,消亡了家族企业,他让陈羽芒失去了一切,甚至于家破人亡,陈羽芒被这个人毁了。她说,“不恨也就罢了,你要回国去找?为什么,你疯了?你真的是个神经病?你知道你回国之后会遭遇什么?”
陈羽芒用手背蹭了蹭胀痛的脸,他很平静,也没有反驳什么。无论季潘宁如何骂如何劝,他依旧坚持。
“要走给我个理由。”
陈羽芒抬起头,嘴角有些擦伤,那不是季潘宁打的,应该是刚才呕吐的时候不小心撕裂了嘴角。他说:“我只是发现了一件事。”
季潘宁好笑地问你发现了什么?陈羽芒说。
“我发现我是爱他的。”
操,恶心死了。“我真的没心情听你——”
“不,潘宁。”陈羽芒看着她,充血发红的眼神没有太多神采,他将眼睛弯起来,露出一个笑,这笑容让满脸鄙夷的季潘宁心尖一揪。因为它实在是很温柔。
她还从来没在陈羽芒常年淡漠脸上看到如此古怪的笑。像是想通了什么,明确了什么,有一种解脱的、舒缓的感觉,她意识到,陈羽芒现在处于一种失控的边缘,像是什么东西被扎破后就再兜不住了似的。她后退两步,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陈羽芒一直都很低落。
邢幡不相信他,到最后也没有去找他。这让他生气又低落,看到新闻后也怨恨过一段时间:要是没有自己,陈悟之那个混账哪有这么容易进监狱?
但其实这几个月更多的是迷茫,他知道邢幡不爱他,那自己呢?他爱邢幡吗?在机场那天季潘宁问出这样一个讨人厌的问题,是因为陈羽芒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懂爱,他甚至一不高兴地就咬伤过邢幡,谁会把爱的人几次三番弄的血淋淋的?
所以结论是他不爱。那不是爱。
陈羽芒看到视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邢幡身上所有触目惊心的疤痕都有了合理的答案。这段令人作呕的影片太冲击心灵,比在火里自焚的人看上去还要痛苦。一个人到底会绝望成什么样才会哭叫得浑身都剧烈颤抖,邢幡看起来才十几岁,人的眼睛里居然能承得下那么多恨,陈羽芒意识到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折磨,这是邢业霖对他经年累月的摧残,他是靠着恨意活下去的,陈羽芒几乎就能肯定,在邢幡杀了邢业霖、在他得偿所愿的一瞬间,就会跟着一起去死。这不是陈羽芒想要的结果。
「是个共情能力很低的人」,陈羽芒知道有人这么评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