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感觉你哪儿不太对劲。你爸又把你关地下室了是吧。”
  陈羽芒想了想,“没有,他好久都没有关我了。只是前段时间一直不让我出门。”他温和道,“我最近表现还可以,所以他让我出门了。”
  “你爸真的很纵容你了。”季潘宁有些羡慕,“……要是我为个男人这么折腾。”可能她和她妈早死了几百回。
  陈羽芒说:“爸爸对我确实很好。”
  季潘宁没有接话,她还是觉得陈羽芒不对劲。在复杂且险峻的家庭环境中艰难长大,她是个非常敏锐的人。所以很直观地感受到了陈羽芒的状态诡异。但比起说诡异,更像是一种熟悉感。她琢磨了半天,有意思地盯着陈羽芒看,终于意识到了根源——这家伙像是回到了几年前的状态,像层镀冰的假人,礼貌的谈吐和笑貌下是懒得去藏的傲慢和恶劣。
  但又有一些不同,陈羽芒身上带了一些危险的气息,不是来自于他人,而是陈羽芒自己。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午休时间,教室里只有几个人,有部分围着陈羽芒,剩下的则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做自己的事。而陈羽芒——正坐在桌子上,规矩地穿着冬季制服,修长的腿和纤瘦的脚踝露出与西裤同色的袜子,小牛皮鞋裹着他的脚。这所学校不会在配置方面敷衍学生与家长,制服鞋一人一楦,无论是线缝还是鞋底都干净锃亮。陈羽芒一条腿松弛地垂落,另一条腿则踩在赵望声的肩膀,有时会抬起来,顽劣地用鞋尖蹭对方的脸。
  被踩的倒霉同学跪在地上,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体也算健壮,正笑得一脸勉强,眼神狼似得盯着陈羽芒,敢怒也敢言,就是不敢站起来。
  陈羽芒问赵望声,“怎么这么看着我,明明是你先欺负别人的。”
  男同学冷笑一声,不和陈羽芒犟嘴,只撇了眼旁边的季潘宁,“小三生的就是会抱大腿,这小子回来了你支棱起来了,平时也不见你给谁打抱不平。嘴比老子屌还长。”
  季潘宁笑得不行,“就因为是小三生的,老娘落地起就自带一个抱大腿的技能,芒芒这么好骗,利用他绰绰有余。”
  赵望声说:“我又没把你妈揍医院里。”
  “霸凌就是霸凌啊。”
  赵望声眼睛一挑,似笑非笑道,“他这就不叫霸凌了?”
  “霸凌你怎么算霸凌。”
  陈羽芒说,“我看你喜欢我这样。”
  赵望声还想说什么,但对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说什么都是徒劳。这是陈羽芒,学校里很多人都猜测他精神不正常。行事作风很诡异,太傲慢骄矜了所以不讨喜。但陈羽芒本身就没有讨喜的义务与必要,他父亲是首富,他是大家阿谀奉承的对象,他根本不需要社交。虽然本人并没有这么做,但如果他想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横着走,那也没什么人会拦着。
  其实季潘宁也只是承口舌之快,被赵望声欺负的那个特殊学生听力有问题,特招来的书呆子也没什么背景优势,但这不是赵望声犯浑的原因,而是那个小聋子平时就喜欢和陈羽芒凑在一起,分明陈羽芒也不怎么理会他,但就是爱上赶着去做跟班。正巧,赵望声原本就看陈羽芒不顺眼,正主好几个月没来学校,他就偶尔会去和小聋子开开玩笑,谁知道那么不禁逗,起了冲突之后就成这样了。
  季潘宁告状的时候说得比较隐晦,但陈羽芒也猜到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不会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但还是有一些不爽,正好,最近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
  季潘宁制服穿得就比较乱七八糟了,她和另外几人笑着说了几句。还在座位上的同学此时也坐不下去了,纷纷离开教室。高三的学业并不繁重,因为这里的学生基本上未来都已定型,最后一个学期没什么人出勤,准备材料的准备材料,有人已经早早去了心仪学校的城市,要读预科的那一批去年就已经结业。季潘宁从桌子上拿起烟盒,陈羽芒问她要了一支。
  季潘宁愕然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以前有人当着陈羽芒的面抽烟,他会直接让那人滚,或者泼水过去。“……不能是因为失恋吧。”还是因为邢幡?
  因为邢幡。
  陈羽芒一开始也只是好奇,陈悟之一愁眉苦脸就开始烟雾缭绕,莫非尼古丁真的有什么奇效?但试了一包自己家的产品后,陈羽芒漱口就用掉三杯水,直到许翎让他尝尝看带甜味的女士烟,她递了过去,陈羽芒就接了,许翎给儿子点燃,教他第一口吸但不过肺,第二口可以试着尝尝味道,第三口用鼻子呼出来。酒味的甜雾混杂一点点香烟独有的苦辣,其实已经非常薄淡了,但对于入门的新手来说还是呛了一下。
  陈羽芒最近是觉得空虚又无聊,但其实现阶段的烟与尼古丁帮不到他什么,所以他试图让自己上瘾。就这样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染上了一个坏毛病。
  以前邢幡抽烟的时候,陈羽芒故意用嘴去咬他指间的那根,当然没有成功,还差点烫到了自己。他没有被责怪也没有被批评,但从那以后,邢幡再没在自己面前抽过烟。
  其实邢幡只有一次生气,只有一次真的被陈羽芒惹生气了。陈羽芒想起那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声问季潘宁:“班长没来吗?”
  “嗯?谁?”季潘宁愣了一下,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退学了。家里出事。我听说是破产。”
  “这样啊。”
  季潘宁没忍住问,“我记得他们家,不是和你父亲有什么合作吗。”陈羽芒谈恋爱谈得那么浮夸,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在同一座城市交往生活,谁家里企业出了什么事,动静大一点,基本瞒不住。“之所以破产,好像就和这个合作有关……芒芒,那两个月他状态挺差的,忽然就不来了。”班长人缘挺好的,为人随和,关心同学,经常和季潘宁一起打球,所以她和大伙都有点在意,“我问你们是不是分手了,他说没有……你有他消息吗?”
  陈羽芒也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失去了兴趣,漫不经心地说,“不清楚。”
  他将烟灰弹在赵望声的脸上,眼皮,甚至嘴巴里,陈羽芒见他红着眼睛一脸晦气地咳嗽,往地上吐脏东西……忍不住闷笑了起来。
  因为邢幡不在,所以陈羽芒回归本色,不需要再伪装纯真无知且缺爱的人设。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过去的处事方式。拿别人发脾气是一件快乐的事——他人跪在地上,耻愤交加地央求自己玩够了就放过。被管束太久,他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有多快乐。
  陈羽芒忽然好奇起来,邢幡在他面前反省央求的感觉会不会也很快乐,一定比这还要快乐得多。
  赵望声被陈羽芒当烟灰缸使,红着眼咬牙切齿,“做人留一线。要是你没弄死我,我一定会报复你。”
  陈羽芒说:“我知道。”
  “没有白星你什么都不是。”
  陈羽芒认同,“好多人都这么说。”
  “说不定哪天你就落我手里了。”
  如果真的破产,那确实很可能会有这么一天。陈羽芒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记仇?”他又开始无聊起来,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看回来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恶劣的表情与态度。“没关系,我承诺你。赵望声,等到了那个地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的。”
  真有那一天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心情不错。
  毕业典礼结束后,承诺一定会来的邢幡没有出现。虽然一般这种时候,陈悟之和许翎都不会缺席,但因为企业频频出事,夫妇俩谁都没那个做面子的心情。陈羽芒坐在礼堂,身边留出的位置是给直系亲属的,他看了眼从台上下来的季潘宁,怀里抱着卷成一个卷轴的毕业证书——她父母也没有来,不过她习以为常了,笑容满面地和陈羽芒说,祝贺毕业。
  她问:“你什么打算?”
  “不是我的打算,爸爸要把我送出去读书,他说了算。”
  季潘宁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情绪非常微妙,于是也不再说什么,“还不走吗?典礼结束好久了。”
  “我想再等等看。”
  “你总是在等。”季潘宁说,“为什么那么执着他呢?”
  “他答应过我的。”陈羽芒垂下眼,“迟到就迟到了,至少能来看看我吧。”
  季潘宁满腹不解:“他到底特别在哪里?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他不是第一次失约,你也不是第一次失望了。”
  “我再等一等。”
  “他不会来。”
  “他答应过我的。”
  “陈羽芒。”
  “他答应过我。”
  季潘宁不再劝解,离开了坐席。
  太阳落下去,邢幡没有来。陈羽芒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最近他安静本分,都以为他死了心或是失去兴趣,毕竟邢幡断联断得很干脆。不折腾捣乱,就没有人会管陈羽芒,也没有人会在意他。陈悟之说没有白星他什么都不是,其实有了白星他也依旧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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