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邢幡是关窍。他的背叛来得又快又险,邢业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陈羽芒和男同学谈恋爱了,那么他和姚昭的婚事自然告吹。姚剑韦其实是个难得廉洁的人,爱妻女、十分顾家。陈悟之这么调侃过:因为是个好人,所以才会破产。
陈悟之帮邢业霖运东西进来,看似合作共赢,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给邢业霖这匹恶狼当了桥梁。那老东西把他当船开,他就拿老东西的儿子当枪使唤。不必多说,邢幡确实是把顺手的好枪。
白星有时候会沾惹些麻烦,邢幡总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他找陈悟之谈话的时候坦白了一切,他说:“董事长,你可以相信我。”
陈悟之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邢幡解开自己的衣服,展示屈辱的过往,他的身体布满过往留下的遗迹,他说,“邢业霖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为了亲手杀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邢幡坦白起他的过去,他说,他童年还算幸福,家境不算贫穷,母亲是个医生。当时邢业霖移居海外,偶尔才会回来,送来金额不小的现金,给母亲带珠宝、外文书与香水,给他带玩具和电子产品。可是母亲去世后,他就没有再来过了,邢幡说自己被送去大海岛和发小一起生活了四年。
“你是十五岁的时候被邢业霖带走的?”
邢幡说是的。
陈悟之明白了:“那之后,你身上开始出现这些东西?”
邢幡笑着,他双手交叠,隔着黑色的手套,摩擦在一起,他看着自己的手套,答非所问。“那之后,我开始戴手套。”
陈悟之点到为止,没有再问。他思考过后,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邢幡并非在为他人做事,而是在替他自己做事。既然这样,那陈悟之没理由不相信邢幡的诚意,比起随时举棋不定的利益取向,恨意要具体、单纯的多。
陈悟之将邢幡放在了心里。他直觉这个虚伪又凉薄、将自己儿子骗得团团转的年轻人不会让他失望。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邢幡确确实实为了自己冲邢业霖了一枪,他又开始好奇那位是做了什么天神不赦的事,他忍不住问缘由;“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自己的父亲。”
邢幡笑着说:“芒芒又为什么这么恨董事长你呢?”
一听他提起陈羽芒,陈悟之扯开话题,随便找了份文件丢出去,“最近有个麻烦官司,你帮我去处理一下。”
邢幡打开文件阅读报告:“卷烟厂的工人掉进了机器里。”
陈悟之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敷衍道,“对,他自己掉下去的,也没买保险,结果老婆孩子闹个不停,你去让她消停点,最近我看你很闲的样子。”
邢幡放下文件,他知道陈悟之不乐意听自己提陈羽芒的名字,这会儿是在找理由让他走,又明里暗里说他多管闲事。
但他还是不得不替陈羽芒求情,“我希望董事长能将芒芒放出来,已经关了很久了,再关下去会出事。”
陈悟之抽着烟,看窗外不看他,“你到底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邢幡的语气里带着奚落与责怪,“如果董事长平时多关心他一些,麻烦事会少很多。”
“你教训起我来啦?”
“这叫忠言逆耳,”邢幡欺身过去。骤然来这么一下子,倒将陈悟之吓了一跳,他挑着眉往后避,又才发现邢幡是去拿桌上的另一堆纸和信封,于是叹了口气,悻悻弹了下烟灰。
但陈悟之调侃得没错,邢幡确实是在教训他,他将纸摆在桌面上摊开,说,“这就是后果。”
这堆纸是机场新酒店的合约,还有一些公证材料。
陈羽芒为了他那个小男朋友偷梁换柱,换了陈悟之的章。再加上也是因为这事,造船厂和白星闹得越来越恶心,所以陈羽芒才又被关了起来,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
算了算日子,确实是该放出来了,三天了。再关下去肯定会出事。虽然船厂没了是有些可惜,但既然姓姚的介意,结不了婚,那就换个不介意的结。就好像这孩子真以为捣捣乱,命途就能由他自己说了算似的。
“那就让他出来吧。”
邢幡征得同意之后,去接陈羽芒出来。
陈悟之的残忍,更多的是来源于共情能力的缺失,其实陈羽芒几近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他也将这份特质体现在方方面面。邢幡还记得去年鑫市美术馆有个交流活动,他带这孩子去看油画,有一幅画让邢幡很动容,飘在水面的女人手里还捏着自己编织的花冠,凝滞在溺死前的表情让他想起了自己,不由得流下泪来。
而陈羽芒见到邢幡流泪,愕然得连表情都没有控制好。即便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邢幡哭。
听音乐的时候,去剧院看表演的时候,邢幡经常会动容落泪。陈羽芒不明所以,他说自己无法感同身受。
“你为什么看这幅画会哭?”
“她嘴巴张着,说明她想要呼吸。她的死不美丽也不平静,她很痛苦,又害怕又绝望。”邢幡说:“当时这幅画的模特被画家苛待,她在浴缸的冷水里泡了很久,那之后患了肺炎险些丧命。”
陈羽芒盯着那幅画,过了一会儿,他表示,“在我看来就只是具漂亮的尸体。”
陈悟之感知不到他人的痛苦,唯一重视的只有自己的需求。陈羽芒亦是。这样的人很难爱上什么人,也很难去爱什么人。
陈羽芒为了气人、为了吸引自己想要的注意,甚至不惜去找别人伤害自己,这让邢幡终于意识到,陈羽芒本质玩乐的感情与意图正在悄然变质。
时隔两年,陈羽芒再一次被关进地下室。
他被关了三天三夜,几次晕倒在里面。状态非常糟糕,像一具水面上漂亮的尸体。邢幡本没有太多情绪,他目前依旧在与陈羽芒保持距离,照顾好人之后就准备离开。但陈羽芒醒了,喊了一句哥哥,这个时候意识很模糊。
他问邢幡:“你能带我走吗?或者杀了我吧,真的好痛苦。”
傻子也能猜得到,陈羽芒这三天在那个噩梦一样的地下室里经历了什么。
邢幡看着陈羽芒,忽然开始反思起自己做的一切,他再一次觉得痛心,不为别的,而是因为陈羽芒带着哭腔的央求,他意识到陈羽芒大抵真的对自己有些什么感情,是陈羽芒自己都理不清楚的感情,而邢幡,无法忍受陈羽芒的求救与依赖,这让邢幡鼻酸,也让他动容,他又心软了。
陈羽芒说:“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
邢幡说:“我也不知道。”他抱着陈羽芒颤抖的身体,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哽咽的声音,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
“我们?”
邢幡没有回答陈羽芒的问题,他摘下手套,抚摸着陈羽芒的额头。现在这孩子身体里电解质太低,很容易休克,邢幡安慰他,“不要哭,也不要再消耗体力了,睡一觉醒来会好受很多。”
陈羽芒不愿意睡,他知道醒来之后邢幡就会离开。他问:“你为什么一直带着手套?”
邢幡说:“我现在没有戴着手套。”
陈羽芒说:“我知道,我不让你戴。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总戴着。”陈羽芒问的是邢幡的过往,但没有得到答案。
邢幡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掌心的温度很烫,抚摸着他的头发,眉心和耳朵,陈羽芒不再哭了,他闭着眼睛说,“你摘下手套摸我的时候,就像我在摸小猫。”
邢幡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陈羽芒说:“但是带着手套就没有那种感觉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邢幡问他:“你讨厌吗。”
“讨厌怎么还会让你摘手套摸我。我喜欢。”陈羽芒用着可惜的语气,灰心丧气地说,“杀了我也行,随便你怎么做。我不想再被关起来了。比起死在地下室,还不如让你多抱我一会儿。”
邢幡的动作彻底停下了。陈羽芒无意之间说中了邢幡最难以启齿的秘密,陈羽芒是很像他的猫。陈羽芒也像他的猫一样让他有点痛苦。邢幡记得那只猫,他还记得自己到最后也没有救回那只猫,它从始至终都只是痛苦地叫着,没有亮出爪子哪怕一次。正因此他当时才极其痛苦,因为他希望它抓伤自己,希望它跳起来抓瞎自己的眼睛。一直亲昵地露出肚皮的小猫,到最后也没有反抗,他多希望能换一换,在地上血淋淋地死去的是自己就好了。此刻的陈羽芒真的很像那只猫。他也将那么‘血淋淋’地死在自己手里。
该怎么避免这样的结局呢,他不会因为心软和怜惜影响到自己筹谋了一辈子的事。陈悟之走私贩毒,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倒台,他不会收手,会在事情告一段落后离开这座城市,后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包括陈羽芒要经历的一切。
因为心软,他故意对陈羽芒疏离,故意冷淡,避开,不去联系。
结果就是陈羽芒不吃他这套,身体力行地想方设法与邢幡较劲,谈恋爱就算了,邢幡收到那张示威似的照片——陈羽芒脖子上布满了其他男人留下的,青紫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