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陈羽芒最害怕的就是黑漆漆的、密闭无声的狭小房间。
明明婴孩时期畏光又敏感,可上了小学以后,整个人逆转过来,夜里楼下草地不能灭灯,睡觉必须得留一盏光源。陈羽芒很怕黑,非常怕黑。被关进去的每一秒都在惊恐发作,他尖叫哀求,直到脱敏,脱敏之后又再发作。所以放出来之后,能听话很长一段时间。
不是陈悟之残忍。是除了关起来……他再没有任何手段能训诫,并震慑陈羽芒。
可是这次太久了,以往也就一天一夜。这次50多个小时,陈羽芒被拉出来的时候,许翎还以为他死里面了呢。
所幸,在医生辅助治疗的作用下,到了要出海的当天,陈羽芒‘缓过来了’。
他最近吃了太多安定剂,还因为应激伤人被按着打过针,因此最近总是嗜睡容易困倦。
开场的时候,陈悟之要讲话,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大家听完,鼓了鼓掌。他带着妻子孩子下台,音乐声响起,人群不再聚集在一处,而是三三两两散开,交谈和笑声的音量都保持在礼仪范围内,氛围相当的好。
陈悟之不想让别人看出陈羽芒的异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精神点。”
陈羽芒确实是有点累了,他弯了弯嘴角,对陈悟之说,“去死吧。”
陈悟之脸上带着面向宾客的笑容,用只有一家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陈羽芒说:“把今天挨过去,你想干什么都没人管你。”
“不如直接把我扔公海里。”
许翎听得头疼,早不耐烦了。她面容带笑,温温柔柔地说,“护栏那么矮,你想跳也没人会拦。”
说罢,有人前来攀谈,又祝陈羽芒生日快乐。夫妇二人表情不变,彬彬有礼地与人寒暄起来。
陈羽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也不是很讨厌过生日。在这一天,父母会和他一起扮演成一个完美温馨的,有文化的家庭。
陈悟之一手搂着妻子,一手和蔼慈祥地搭在陈羽芒肩膀上,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笑着说话,在灯光下,有一种三人一起在台子上唱歌剧的荒诞感。
但陈羽芒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好,陈悟之关他太久了,他还以为自己要死在地下室。但是想想这次给陈悟之添的麻烦, 陈羽芒又觉得不算亏。
他要去一趟卫生间,想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陈悟之送走前面那人,紧接着见下一个,这次声音高昂了些,语气中甚至夹在着热情又兴奋的情绪,“业霖!”他大笑着伸出双臂,和人家拥抱了一下。
许翎惊讶地问老公,“这位就是……你经常和我提起的那位邢先生吗?”
“是他。”
“老天爷,多少年没见了。”刑业霖拍了拍陈悟之的背,又对许翎笑道,“不记得我了?上次见你,不在大陆,在海岛,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陈悟之对妻子说:“这老货一声不吭的偷偷回来了,我也是上个月才知,”他对邢业霖调侃道,“卖国贼,从洋人手里到底赚了多少钱,嗯?这么多年都不回国,也不晓得报效生你养你的这片土地。现在还有谁记得你?”
“这不是有你记得我吗,谢谢你的请帖。”
陈羽芒听得快睡着了。
刑业霖笑呵呵说了半天,咳嗽了一声,他将一直安静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让出来,对陈悟之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邢幡。”
陈悟之喜笑颜开,他很是给面子,先是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圈,接着就开始赞不绝口地夸赞。什么一表人才,英俊倜傥,看起来就不简单之类的客套话,说得两家人笑个不停。
不过刑业霖也没怎么好好介绍儿子,他甚至没让邢幡开口讲话,提了提,就又开始了别的话题。
邢幡也一直没有出声,就和陈羽芒一样似的站在父亲身边当摆件。这让陈羽芒不免有些好奇,于是他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忽然发现,那个人也在看自己。
不是同龄人。陈羽芒有些失落。
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不少,不过应该没有到三十岁,具体陈羽芒也不清楚,看不出来。
他轻轻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于是又移开了视线。
陈羽芒小时候见过刑业霖,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陈悟之很讨厌这个人,说他一家子疯狗什么的,能离远点就离远点,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印象。
至于邢幡,陈羽芒从来没见过。也不怎么感兴趣。除了样貌会让他想要多看两眼,其余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刑业霖明显不重视他,
应该只是个不重要路人罢了。
邢幡没有介意陈羽芒的傲慢与漠视,他伸出手来,温和地说:“生日快乐。”
陈羽芒抬了抬眼,也伸出手,“谢谢。”
他很快将手抽了回去,在那之前,他发现这个人带着手套,皮质的,颜色和他身上的西装不太搭。这给人一种有点奇怪的,很不和谐的感觉。
邢幡问:“你还好吗?”
陈羽芒:“什么。”
“感觉你状态不太好,一直在冒冷汗,没事吗。”
有事。
陈羽芒知道自己现在脸色非常难看,不过他没有理会邢幡,而是和许翎说了一声,直接去了卫生间。
陈羽芒洗完脸之后舒服了很多,他擦着手,看了眼镜子,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那人看起来和陈羽芒年纪差不多,长得也像,不过眉眼比起像陈羽芒,其实更像陈悟之。
他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靠在墙上,“一想到白星以后会到你这种疯疯癫癫的神经病手里,我就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陈羽芒看了他一眼,擦干净手,“能有什么办法,谁让许翎生下的是我。”
“贱种。”
陈羽芒听见这句,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
“为什么我是贱种,”他有趣地说,“你不是我‘表哥’吗。”
虽然人人心里都清楚,人人都这么做,但毕竟是法治社会。陈悟之有且只能有陈羽芒一个独生子,是合法的妻子生下的独生子。因为政策,只能生一个,就是陈羽芒。
至于私生子,一手数不过来。陈悟之和别人介绍其他孩子,都说是什么陈羽芒的表哥表姐,但大家基本上都心照不宣。陈悟之这个岁数的有钱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繁殖癖。
“顺口一说,怎么还认真了。”
陈羽芒没有理会他。
‘表哥‘也没生气,笑了笑,“马上天黑,一起去甲板上吹吹风?”
陈羽芒拒绝:“不去。”
“那随你。我只是觉得有点浪费。陈悟之是真舍得花钱,为了给儿子过生日,这一趟下来,得支出去多少?”
“你嫉妒?”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不知道啊,”陈羽芒现在精力不佳,他靠在镜子上,懒洋洋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你哪来的本事能让陈悟之点头,他居然能同意你出现在这种场合。‘表哥‘,今天我过生日啊。”他似笑非笑地说,声音温润清朗,“我是陈悟之的儿子,你是他管不住屌的证据。老畜生这么爱面子,会不会是有别的想法?我看你出现在这里,还以为他是打算把船开到公海上,再找人把你杀了。”
“活都懒得活的不是你吗,怎么,这次陈悟之没把你关爽?读个书没一天安分,你在学校做出那种事——”
“我还会做更过分的事。”陈羽芒打断他,笑着说,“我还会给他添更多的麻烦,直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恨他。甚至我现在就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推到海里去。要试试看吗?”
陈羽芒是个疯子。
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陈羽芒是个疯子。
‘表哥’没有说话,他笑意收敛起来。因为屈辱,也因为他感觉陈羽芒说得出就做得到。
“看起来你心里很清楚。就算我真那么做了,陈悟之也没办法把我怎么样,气疯了也不过把我关个两天。”
“……”
“你怎么总这么自卑,非要拿我来比量自己的价值。我连你名字都记不住。”
“……”
陈羽芒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花尽心思让陈悟之同意你上船,是为了给我过生日的,你得祝我生日快乐。”
他背靠着镜子,神情慵懒,说话的时候习惯将下巴抬高,总是那样用傲慢又不自知的神情看所有人。
陈羽芒见手边有个杯子,里面装了一半液体,他将杯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眉毛一跳,随手一扬,将里面的肥皂水泼在‘表哥‘的脸上。
“说话。”陈羽芒轻轻地说,“我让你祝我生日快乐。”
’表哥’的衣服湿了,抿着嘴,脸色难看地盯着陈羽芒,眉眼阴鸷。他隐忍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人活活掐死。
“生……日快乐。”
陈羽芒无聊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现在,才觉得有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