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什么家丑不家丑外人不外人,早看淡了。就按照方才邢幡进来前陈羽芒说的那样,不遂他愿,他也能一把火把家点了。这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别人听话道歉的。
  邢幡将盖在陈羽芒嘴上的手放下,轻俯身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吃药?”
  “……”
  陈羽芒脸色变了,眼睛里乘满的眼泪再兜不住,他揪住邢幡的领子,一仰头直接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那真是下了死口的,血一下子就溢出来了,顺着淌得陈羽芒满下巴都是。许翎看得轻轻倒吸了口冷气,倒不是因为别的,是她幻痛。
  陈悟之一愣,急得脸面也顾不得捡,“松口!陈羽芒你赶紧给我把人松开!”他臊得连连挥手,让身边人过去把那两个拉开,“都瞎了?站着打桩吗,救人……先把我儿子弄回来!”
  邢幡说不用:“我没事,董事长不用这么着急。
  他挨这一下,自然也是疼的。于是浅浅叹了口气,干脆将陈羽芒整个人托了起来。
  邢幡和陈悟之对了对眼色,待对方羞惭地点头同意后,就转过身,将情绪极其不稳定且具有一定攻击性的陈羽芒抱走了。
  “别踢了,掉下去又会摔青。”
  陈羽芒快委屈疯了,他打开邢幡要给他擦眼泪的手,恨不得再咬一口上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等了这么久你问我有没有吃药?你怎么不和他一起死?”
  “如果是因为纵火的事,你要是不想辍学,等风波平息后还要董事长去帮你摆平善后。”邢幡在陈羽芒卧室前站住,无奈地说,“也不用非要心口如一,如果你父亲逼你道歉,敷衍一番能解决问题为什么不做?明明是百利无害的事。”
  陈羽芒说:“我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我没后悔为什么要说后悔?没被烧死是那个贱种命大。是他对不起我。”
  “对不起你就一定要命偿吗。”邢幡知道陈羽芒情绪不稳,他坐在陈羽芒的床上,将他抱在怀里,蹙眉压低声音,“多得是方法去报复,冲动做事的后果就是自己受委屈。”
  陈羽芒嘴硬,“陈悟之不乐意闭上嘴收拾烂摊子,那你呢?你也可以帮我收拾烂摊子。”
  邢幡说:“没错,我也可以。这是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可你却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用湿巾擦干净陈羽芒嘴上的血渍。
  其实邢幡的语气并不是很重,他摸着陈羽芒的情绪,等能听进去了才开始讲理。他希望陈羽芒感受到的不是责怪,而是担忧。
  陈羽芒问:“你担心我?”
  邢幡说:“我很担心。”
  陈羽芒不说话了。
  邢幡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固,显现出一个圆圆的齿痕的形状,血腥味浓郁起来,直往陈羽芒的鼻子和心里钻。
  陈羽芒轻轻地说,“……你疼不疼啊。”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手搭在邢幡的肩上,伤口就在喉结左侧歪一点的位置。
  看起来有点吓人。
  他额头蹭了蹭邢幡的下颌,乖巧地舔舐着凝固的血渍,可清理半天,伤口不会凭空消失,反而因为血肉裸露,显得更触目惊心。
  陈羽芒绷紧了腿,自责起来。
  他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咬他吗?
  “对不起。”
  邢幡体谅地说:“没关系。”
  在邢幡手里,陈羽芒通常是很好哄的,再怎么生气委屈也能很快冷静下来。他默默地垂着头,让邢幡将他的脸擦干净,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又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疯子。”
  陈羽芒生来带有较为严重的心理疾病,不是简单的成长性问题那么简单。那是从小到大,真切确证出来的病症,除了吃药没有什么自然缓解的手段。从发现问题开始,到去国外问诊医治,教授确诊陈羽芒患有躁郁症,apd和spd,也就是反社会与分裂样人格障碍。
  这三者单取其一都难以被社会正常驯化,更何况全沾。许翎知道之后烦得要命,她猜是怀孕的时候咖啡喝多了导致的,陈羽芒襁褓时期是高需求,青春期后又转变极快,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也是因为家庭环境过于扭曲,解离出一副更加安静的、淡漠的秉性。若非衣食无忧,这一生都会过得艰难。
  陈羽芒动手能力强,学什么都很快,无论哪个领域都能做得很好,一直钻研直到失去兴趣为止。许翎看着自己儿子那些组好的模型,图纸上的设计,好笑地想,要是以后陈悟之倒了,这孩子去当个修理工,八成也会是业内顶尖的吧。当然了, 这是绝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就算是这座城倒了,陈悟之都不会倒。
  邢幡问:“你怎么定义疯?”
  “……不听话啊。”陈羽芒说,“还有,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化严重。”
  “你为什么非要听话。”
  “……”
  “你只是在发脾气。”邢幡说,“人生气的时候就是什么话都会说,什么事都会去做的。董事长没给你做个好榜样。他的行为处事原则和你本质差不多。至于做的是对是错,你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是伤害别人。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烧死那个人?”
  陈羽芒说:“他背叛我,对峙的时候恼羞成怒,把我按在床上。我警告过他了,他不听。”
  邢幡知道原因了,说,“可你不是真心喜欢他的。”
  陈羽芒凉凉地说,“那也不代表他能做这种事。”默了一会儿,他看向邢幡,说,“我太恶毒了?”
  “没有,”邢幡见他不安,替他擦去眼泪,托着陈羽芒巴掌大的脸,轻声说,“我会做更恶毒的事。”
  “……”
  “但我不是在鼓励你和董事长硬碰硬,我知道你是为了引起父母重视。”邢幡温言细语地哄他,“你不该被这么对待。其实我是认同你的,做出这种事,没有被你烧死,那个人确实很幸运。”
  陈羽芒扭过头,“……死一百次也不够吧。”
  “对。”
  “所以你不觉得我是疯子?”陈羽芒还是执着地问。
  “你不是,你只是受了委屈。”邢幡说,“我帮你解决。”
  “……”
  “我帮你换湿衣服。”
  “不想换。”
  陈羽芒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喷嚏,头发和衣服都被泼湿了,在空调房里愈发冰凉。陈羽芒讨厌吹风机的声音,于是邢幡用干毛巾给他擦拭。
  陈羽芒乖乖地坐在那,邢幡的动作力度都很温柔。他被捧着,揉搓着,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瓶子,或者餐盘,在他手里,被一点点地、耐心地擦拭干净,直到光洁如新。这样想总感觉像是在物化自己,却莫名让陈羽芒觉得安心,又有些隐晦的兴奋。
  擦他就像在擦一个杯子,紧绷的肤肉下全是欲望。这个人太好看穿了。陈羽芒知道邢幡是什么。知道他真实的那一面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再佯装温和也没有意义,在陈羽芒眼里,邢幡一举一动皆漏洞百出。
  但没关系,只是工艺品也好,也可以。只要是邢幡的就没什么问题。被放置在整洁的橱柜里,但是不可以展示给别人,他可以是邢幡的私藏。如果是邢幡,可以一辈子都乖巧听话。
  “邢幡。”
  陈羽芒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他。
  “你能不能收养我啊。”
  邢幡说:“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好吧,”陈羽芒又将头低回去,看向别处,意味不明地说,“那随便你。”
  不一会儿,陈羽芒又开始不安分地乱动,他问邢幡:“脖子上会留疤吗?”
  “伤口很浅,应该不会留疤。”邢幡语气平淡,“也不好说。”
  “……万一没恢复好,你会不会讨厌留下痕迹。”
  脖颈的皮肤,是个暧昧又显眼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印记,可能会添麻烦,也可能会引起误会。
  邢幡的动作停下了,问陈羽芒,“你很在意这个吗?”
  “嗯。”
  “我不讨厌。”
  陈羽芒语速极快地,“别人不可以。”
  邢幡没有听清,“什么?”
  陈羽芒仰头,瞳孔很黑,眼神分不清是过于晦暗,还是天真无邪。他只是看着邢幡,盯着那块新鲜鲜艳的齿痕:“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让别人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尤其是脖子……任何地方,都不可以。”
  毛巾在耳廓揉捏的时候,柔软布料摩擦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
  邢幡的眼睛和自己的一样,深色,晦暗,隔一层极厚的烟灰和雾。陈羽芒的视听被温柔的动作安抚着,被照顾得很好。以至于过了一会儿,他真的一边被擦着头发一边睡着了,身体软烂地瘫倒在另一个人的手中,头脑昏昏沉沉,毫无防备之心。
  他到底有没有答应自己?邢幡应该是回答了他的,但现在陈羽芒想不起来。
  -
  “齐研要来我们这拍电影??”
  “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意外,”季潘宁夹了块谷恬盘子里的鱼,一边隔着全透玻璃往楼下看,“他们导演大概意思是说要拍到春天,堰岛上花开之后就是最后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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