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张仁帆感觉自己人送不出去了,指着演员问邢幡,“这个你不喜欢啊?”
“你不是要说单位搬迁的事情吗?”
“我要说啊,但你这是,”他来来回回地看,“哪种意思呢。”
酒也不喝,人也不要。下雨前都好好的,现在感觉他满脑子只想回家。
邢幡说:“你不做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也可以说成事。我也怕车开过来的时候淋雨。”
张仁帆干干地笑了下。
“你怎么总想着要走?这附近有个车行你知不知道,口碑挺好,洗车洗得很精细,小年轻开的,叫什么……奥兹?”
邢幡这会儿确实不记得车行具体叫什么了,不重要的东西他总是没办法往心里记。
他身体微微前倾,是感兴趣的意思,“季平安女儿开的。”
“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的。”
“你去过啊?”
“我的车在她那里修理。”
“修车?你要修什么车,噢,”张仁帆想起来了,也连带着想起来那场事故,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你说你的那个车。”
邢幡那台车出了什么事,他是清楚的,现在又想起来了,让人特别难受反胃。窗外电闪雷鸣,外面一堆交通事故,手边电话关了静音,但屏幕还是亮个不停。
今天这日子给人的感觉特别不吉利。
他为了拆迁的事求邢幡帮帮忙,他们分部那栋楼当初划区的时候没有分好,城改之后交通更不方便了,处在两条地铁线尾巴正中间的位置,年轻人都眼巴巴地想往别的区调。如今发展起来,鑫城这地方动颗树都麻烦。邢幡做不了主,但是邢幡人缘非常好,又年轻,认识能做主的人,能做主的人爱听他讲话,他愿意帮忙事情一般都能成。
这人非常好用,但不好琢磨透,张仁帆也是之前饭桌上偶尔见过一次,发现他不喜欢女人,这才投其所好。
今天没有叫别的老友作陪,刚刚嘴贱提起那台batur,张仁帆此时是浑身的不舒服,心虚起来就容易尿急,于是起身想要速战速决,“你先好好坐着。我去趟洗手间。”走之前,又对那演员打了个眼色,“齐研,陪人说说话。”
演员身体一绷,紧张地挪了挪,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就当自己人生如戏,端端正正地凑过来,“邢先生,我知道您想要清净一下,我也是……”
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又伸出手来。
真人看着,比荧幕上的气质还要更加清冷俊逸。这样的人将自己身段灵魂都摆在下位,身体一点点往过来蹭着,没有男人能拒绝。
齐研仔细地看客人眼色,发现邢幡在发呆。他一个人在想事情,看看窗外的雨水,又玩手机,心情很好,且没怎么注意自己。
演员杯子举得胳膊酸了,口也说干了,没想到会这样,再拖下去张仁帆回来就不好了,于是干脆一咬牙,坐了上去,张嘴吻他的脖子。
邢幡拿着手机打字,正专心问车行客服预约的事,半天没等到回复,又开始发呆——此时猝不及防,怀里落了个人,还往他脖子上咬,只好大张开胳膊,身体往后仰了仰,说,“这是做什么呢?”
这姿势有些滑稽,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不张开手,就等同于把人家一整个抱怀里了。
演员见他像是吓了一跳,觉得实在是装,又不敢表达出来,只能尴尬又难堪地示弱,他知道这些男人最喜欢看他鲁莽之后的无措样子,“……不喝酒了,我给您点烟好不好?老板说了,要我好好陪您的。您理理我啊。”
邢幡不敢擅动,“这不合法也不道德,快下去吧。”维持着这个拥抱世界的蠢姿势很累,于是他又不高兴地催了催,是油盐不进的那种无情。
演员扭也没用,蹭也没用,说什么都没用,急红了眼睛。他将手指搭在邢幡的肩膀上,凑在他耳边,声音平静,小声地说,“您把我衣服脱了,看看我腋下和胳膊。”
这话一说,邢幡便只能照做了,他粗略看了一眼,将演员的衣服重新拉好扣上扣子,问,“被弄成这样,出镜的时候怎么办?”
“化妆可以遮,用那种胶盖住。”齐研凑得很近,声音非常小,“我老板和张仁帆两个人会一起折腾我,您行行好吧,我心里清楚,您不碰我是因为您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事,成不成和我没关系,您让我给您点个烟,他来了知道您对我满意就可以了,求求您了……”
邢幡实在是没办法,“我肺不好,闻不惯烟味。我从来都不抽烟的。”他将胳膊放下,平静地看了演员一会儿。
齐研见他凝视自己,表情也有怜惜,原本以为事情成了,开始安静地哭。
心里想着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勾引。
冷脸和顶嘴是为了引起注意而耍脾气。又拙劣又蠢。
他哭着演着,营造那股清冷不甘的破碎味道,邢幡只和他大眼瞪小眼,像是比赛谁先服软似的。过了好一会儿,齐研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心里一喜,还没出声,忽然戴着很薄的丝质手套的手捏住自己的脸,用的力道不重却也不轻,明显不像是在捏什么活物。
齐研对上那双总含笑意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感觉自己像被关进一座打着大白灯的玻璃箱子,非人非鬼的目光看作品一样地看自己,没温度也没感情。随着他摆弄自己整张脸的小幅度动作,他感觉自己像个魔方,或者杯子、摆件什么的,一个不留神脖子就咔——!地断裂也不意外。
这种感觉太磨人了,齐研经过人事也当过玩具,还没被这么打量过,一会儿功夫血也快凝固似的,忍不住夹紧了腿。
那双带着黑色丝绸手套的手像蛇卷盘在那里,没有人肉的温热,却触感滑润。
齐研瞪着眼睛,秉着他最后那点专业素养,眼泪是不好再乱淌了,只干裂地扯着嘴角,“邢先生。”
说什么,这明显是个好人。真是眼瞎心盲。
演员的脸还是很好看的,不愧是能拍电影的当红明星,虽然破破烂烂,但这在邢幡视野里是加分项。不将疤痕露出来,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感兴趣。
“邢先生……!”
邢幡见他这样,心一软,松开他,轻声问,“摄像头在哪。”
演员还在胡思乱想,原本盼着张仁帆别回来现在盼着那畜生撒完尿赶紧早点回来,忽然猛地听见这么一句,一怔,眼睛瞪大,忘了收尾情绪,眼泪又丝滑地滚落面庞。不过这次是真心的。
“我……我……”
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刻意保持距离感的、彬彬有礼的样子。邢幡见他哭得凶,用纸巾帮忙擦去眼泪,手指插进发间,因为被汗水弄得闷湿,他蹙起眉,换成安抚后颈和背部。
演员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说他只是来陪做的,又说了一些推脱的话,邢幡一如往常地安慰着他。
他哭累了,也说累了,几回急促的呼吸过后,再对上那双眼睛,虽然并不害怕, 但还是心如死灰地垂下头。
齐研看了眼包厢左侧的墙面,气若游丝地回答,“在,在挂画旁边的架子上,那个玻璃工艺品里。”
邢幡说:“拿给我。”
张仁帆抽完烟回来,想事情怎么也该成了。
他特地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又不免好奇,侧耳听着动静,发现屋里格外安静,连个口的声音都听不着。
他来回走了两圈,一头雾水地推开门,忽然愣住。
他问:“……人呢?”
齐研精神恍惚地一个人坐在原本邢幡的位置上,面无血色,听见疑问,便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咬着嘴唇指面前那杯红酒,里面泡了个沉底的微缩摄像头。
演员的手指全都是伤痕,他轻轻地说,“已经走了。”
张仁帆连忙打开手机找app,因为连着无线网,所以还是有内容留存下来的。
他看见齐研坐在那人身上颤抖,看见邢幡从头到尾手脚安分,两人整整齐齐地穿着衣服,并无逾矩。他听见邢幡轻声细语地安慰,抬头凝视着镜头,让演员离开自己,将监控从玻璃上拆下来带给他。
这东西买来就是一体的,嵌在玻璃里,很不好拆,没有给工具,所以齐研在碎玻璃堆里咬着牙拆了满手的血,镜头也沾满了污痕。
随着仪器脱落,画面不再对准齐研瞪着眼睛紧张害怕的那张脸,视野剧烈地晃动倾斜,很快坠进了那个红酒杯,屏幕闪烁一下,接着失去了信号。
包厢里轰隆——!一声,桌台上静静自动工作的转盘被狠狠地掀翻,菜汤酒水洒了一地,张仁帆眸中阴沉晦暗,乘着桌子,恶狠狠地骂了句,“操他妈的!”
演员抿着嘴,往后避了避,他倒没有方才那么害怕了。悄悄握着掌心里邢幡留给他的纸条。
是那人的私人电话。
第一次见金主吃瘪,齐研难免好奇,强笑着,小心翼翼地问,“那位邢总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