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几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四散离去。其实谁都知道大概率不会再见面。
  讨生活,人被四个时间点困住一整天,很难再会有多出来的精力和时间再遇见。
  周见山兴致不高,但看见陈诩时还是弯眼睛笑。陈诩知道他心里堵, 安慰他:“超市多呢, 工作等过完年再找。后天就大年三十,咱想想过大年吃什么菜。”
  街上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路政在老商业街前的绿化树上用吊车拉了一溜排的彩灯。
  两人回家时天已快黑,有人员在吊车上测试, 彩灯零零星星地亮。
  夜晚的空气有点寂寥,手被拉着塞进对方的口袋里。陈诩偏头,周见山昂着脖子正看吊车上的人。
  暖意从手心包裹住自己的一瞬间, 彩灯噼啪跳跃着一同在头顶亮起来。
  “妈妈快看!”旁边小学生摇大人的袖子,“好漂亮啊——”
  “哇——”人群里一起发出小声惊呼, 有人拿手机拍照,“真好看啊,去年还没有呢, 咱们小城越来越好了。”
  一整条街都是彩色的灯牌,陈诩也拿手机拍了两张。
  “你也试试,”他说, “你的手机呢,拍两张看看像素怎么样。”
  哑巴空着的另只手别到身体的另一侧,从口袋里摸出来。笨拙解锁, 举起来对着灯。
  “按快门,下面那个圆的,”陈诩凑上去看,“哟,不错,一教就会。”
  周见山嘿嘿无声笑两下,眼尾和下巴都还肿着,笑得龇牙咧嘴。
  陈诩心里不是滋味。
  “疼还笑,疼就别笑了。”
  他收回目光,“笑什么笑,不许笑。”
  哑巴垂眸温柔地看着他,半晌抬手摸摸他的眼尾。
  一点红。似乎像是冻的,但周见山知道不是。
  “你怎么这么招人欺负,周见山。”
  陈诩重复了一遍,“怎么就非得欺负你啊,周见山,凭什么啊。”
  哑巴不走了,停下来。
  陈诩也停下来,“卧槽凭什么啊。”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他心里越难受,反复念:“凭什么,凭什么啊?”
  陈诩是真的想不通。
  不偷不抢不占任何人便宜,靠自己的一双手谋生,连话都说不了的一人。
  他们除了一间能遮风挡雨的老出租屋,几件衣服,两部手机。
  明明就几乎再也一无所有。
  旁边有人看过来,手指被轻轻捏了捏。陈诩知道周见山不在乎那些,周见山只在意那些冲着他来的难听字眼。
  在意工作,因为只有干下去才会获得钱。
  在意钱,那是他们生活的来源。
  就是没在意在意自己。
  陈诩带着人去药房买药,周见山的羽绒服遍布脏污,已不能再穿。
  两人没在外面逗留多久,拎着两小瓶碘伏和棉签棒,一盒创口贴回家。
  许丽丽在家,看见吓了一跳,问怎么了,陈诩打个马虎眼,不知道要怎么说。
  回家换了衣服,陈诩拿棉签棒沾着上药,越看越心疼。
  “他们怎么打你的,”他抱着那张脸上下左右地看,“拳头打的?不仅破皮,肿了都。”
  周见山点点头。
  陈诩又破口大骂几句,期间周见山的目光一直落在陈诩的脸上。
  近在眼前的两片唇张开又闭合,看着柔软又湿润。
  他偏头吻了上去。
  周见山不是吃素的,一拳砸到那人脸上,剩下的全对着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招呼。
  人被打得直不起身,嚷嚷要做伤情鉴定:“你完了我告诉你!我叫你在这地永远混不下去!”
  陈诩说过,周见山是个非常会融会贯通的人。夏天那会在衣服小摊前见过陈诩打过一次架。
  哑巴就学会那巧劲与招式。
  拳挥出去激得皮肉闷响,听着似要皮开肉绽。然而拉去一鉴定。
  身上实打实地疼,鉴定结果却还没周见山脸上那几处淤青与擦伤严重。
  言语侮辱无法取证,周围人里有少爷的朋友,尽管黎羽和大叔出面作证,最后还是偏向于“共同争吵互殴”这一结果。
  这种属于基本无解的事,对方家里有人,陈诩和哑巴只是两个孤儿罢了。
  正面来硬的是以卵击石,要不得。
  上完药洗漱完,两人拎炉子进来烤火,周见山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陈诩双手在炉子上举着,瞥了眼没看清。
  “那是什么?”他问,又说,“过来点,你坐那能烤到么?”
  周见山没立刻“回答”,也没动,只低头摆弄那东西。
  原来是个可以打开的长方体盒子。
  不一会,人才终于站起身,一只捏着什么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陈诩眯了眯眼,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在浮着青筋的手背下聚焦。
  浅金色的边框,吸顶灯淡淡照射下来。
  一副崭新的眼镜。
  周见山观察陈诩的反应。
  为了买这副眼镜他额外接了散单,中午别人都休息时他吃个饭回来继续干活。
  早饭的钱也都攒了下来,到眼镜店挑选许久,选了个他觉得最好看认为最适合陈诩的款式。
  陈诩皮肤白,颜色也适合。
  眼镜放进眼镜盒,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藏了一天。
  打架时生怕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撞到上面去,用小臂紧紧护着,为此多挨了对面两下。
  陈诩没什么反应——看起来。
  陈诩一言未发,五官轮廓陷入一种静止状态。许久后阴影下的眼睫才动了动。
  这一动像是打破了什么平衡,很快陈诩的眼睛开始快速眨动起来。
  他瘪嘴,眼泪就落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少度?”他们一块去验过光,陈诩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从哪来的钱,不是都给我了么,”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自顾自地念,“你从哪变出来的,这是什么,新年礼物吗?可我没有给你买什么东西。”
  模糊发散的光线里,一只手伸过来,用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擦走他眼角的泪。
  【我不要】周见山说。
  眼镜架在陈诩的鼻梁上,哑巴像刚才他那样抱着自己的脸,上下左右看。
  周见山说:【我要你】
  他们接了个吻。
  陈诩近视多年,黑板上的字看不清楚需要眯着眼,间隔远些分不清熟人的脸。
  连理应最亲近的冯兰都并未发现过。
  摔烂了的膝盖是要自己贴上创口贴的,哭泣是不会有回应的。
  自己是会被皮卡车喷着尾气,像那堆行李一样被丢下的。
  但是哑巴给他买了副眼镜。
  什么话都说不好的周见山,无声无息地发现他日益模糊的世界。
  -
  正月初八赶在基本绝大多数人都返回工作岗位的节点,陈诩站在小院里,只觉腰酸背痛,人快要散架,十分憔悴。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滑动了会。
  拨通了一个电话。
  一环扣一环,当初他因为受伤不告而别时,断没想到几年后还有需要用到一帮人的时候。
  正月初九,夜黑风高,少爷在监控死角被一群神秘人士堵到墙角狠狠揍了一顿。
  叫声凄厉似野猫号叫,险些被扒光衣服再后腚开花。
  “求求你们,我真的对男人没感觉,真不行,我求你们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我还要娶老婆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要多少都行——”
  “不要钱,就得意你这口。不是爱骚扰女同事么,换衣室偷拍,你这人恶不恶心啊?”
  有人抽出皮带,地上那人顿时面如白纸,手脚并用朝后爬,语无伦次:“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不干这事了——”
  男人牙齿上下打磕巴,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就差没在地上磕几个响头。
  “真的,不信你们以后可以检查……给我次机会,求你们,我真的错了!”
  正面来硬的是以卵击石。
  那反面来。
  第72章 失手
  陈诩戴上那眼镜, 视线一下变得很清晰。人在屋里坐着,能透过窗看见小院地上的几颗碎石头。
  “怎么样?”陈诩转过头。他本就白,金色眼睛框一架上, 鬓边碎发盖住些边缘。
  没有那流里流气的味了,看着像个儒雅的斯文败类。
  周见山“说”:【好看】
  又“说”:【很适合你】
  “别说,这颜色真挺好看,”陈诩凑到镜子前看,“从前不知道咱镜子这么脏呢, 嗳我跟你说, 真不是我夸张,我现在可以看到院子外面垃圾桶上面的字。”
  周见山在后面笑起来,陈诩忙碌得很,脑袋就没停过, 转来转去到处看,后脑勺的小揪也跟着晃。
  好像那些烦心事就在此刻突然消散了。
  “好清楚,有种雾被拨开的感觉, ”陈诩回头,“我要保护视力, 以后咱俩不能躺在被窝里关灯看手机了,对眼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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