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拓跋聿没有接话,似是默认了冯初所说。
见她不言,冯初亦再度拿起了公文,批复审阅,拓跋聿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待她落下最后一个字,拓跋聿幽幽地自她怀中开口,“阿耆尼不累么?”
深邃的眼瞳一下能锥破她内心,“一脸数月,撑着这好脸色给所有人瞧,不累么?”
冯初顿了顿,嘴角抽搐,强笑道,“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臣一句都听不明白。”
“连在我这儿,阿耆尼都要装模作样么?”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拓跋聿面对如此态势的冯初,心中既忧且怒,“你何时会在衙署上那般口不择言了?”
原是今日的事情传到了她耳中。
冯初呼出一口气,“……是臣有错,陛下若——”
谁要你说错不错的!
拓跋聿愤愤地将她所有的话堵在嘴中,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发泄,吻得又重又痛。
继而冯初也被带起一股子无名火来,径直将人顶上了桌案,残存的理智让她在她腰间垫了手,不至于磕疼了她。
此时的冯初再也不见得往日的温柔,跪直了身子,将拓跋聿逼成一道曲弓,唇舌似软剑,在她口齿间攻城略地。
拓跋聿从未见过冯初这等架势,心中其实有些怕了,却还是紧紧地环住她,尽力地回应她,安抚她。
唇齿间传出句嘤咛,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被无名怒火蒙住眼睛的人的头上。
拓跋聿觉着胸前一轻,原本的压迫感烟消云散,下一刻,就被冯初拉到了怀中。
她想抬头看她,却被冯初按在自己肩头,哽咽的哭泣越来越难以抑制。
“阿耆尼……”
拓跋聿拍着她的脊背,在她身后偷摸地从袖袋中取出帕子,见她不应声,又唤她:
“姊姊。”
冯初哽咽之声登时小了。
拓跋聿心觉有些好笑,凑近了她耳畔,也使了坏,极尽柔情:“初儿……”
原本还流泪的人再不见得流泪了,拥紧了拓跋聿,“你也拿我取乐。”
“我可不敢。”
拓跋聿抬起帕子替她擦泪,却被冯初夺了去,背过身,不给她瞧,“陛下……”
话刚开了头就被拓跋聿呛了回去:“你若敢说‘陛下见笑了‘之类的混账话,那朕今日可就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来这一趟了。”
“又胡说八道。”
冯初嗔她一眼,没好气地戳她额头,心底却软成了一片。
目光落在被她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上,愧怍万分,轻抚其上,“吓到你了吧?疼么?柏——”
唤人的话被玉葱似的指头封住,“你我良辰,不要叫不相干的人来打搅。还是阿耆尼想叫别人瞧见我这般模样?”
冯初的酸水几乎是随着话语下意识就涌了上来,牵住拓跋聿的手抓得死紧,明面上还是说着轻飘飘的话,“那自然不好叫陛下失了脸面。”
拓跋聿狐狸似的勾了勾唇,没骨头似的窝了下来,语气暧昧,“是不好叫我失了脸面,还是冯大人……醋了?”
冯初神情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没有,嘶——”
拓跋聿在她脖颈上留了个牙印子,“口是心非。”
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我与你之间的情分,血是流在一块儿的,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骗得了所有人么?”
冯初缄默,低头的模样倒像她是挨训的学子了。
“这口是心非的毛病真气人。”
冯初讷讷不敢言。
“太皇太后之事,我知道你看不开,莫说你,连我也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一位从前横亘在她们眼中如太行山一般的女人,一位掌控大魏十几年的政治家,以这般近乎荒诞的理由顺应了天命。
“可是阿耆尼,那毕竟是皇祖母的选择,你我都知晓,左右不了的。”
那是她的兴亡因果,那是她的知天命。
“昔日我言,觉得咱们的好日子都像是上天偷来的,阿耆尼,如今这般蹉跎自己的身体,是想我提前受一遭离丧么?!”
怀中人显然有些委屈,这几个月,她没少在冯初这儿想开口,却总被她挡了回去。
冯初拿脸蹭她,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呵,你若是敢走我前面,朕替你治了丧,就留张传位遗诏后自个儿来殉你,”拓跋聿难得地露出凶狠,“管它洪水滔天!”
“啐!陛下这说的什么话!”
冯初五味杂陈,“国家大事,万千子民,岂能儿戏!”
“朕没有儿戏。”
拓跋聿笃定的目光看得冯初呼吸一窒,她确信拓跋聿怕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朕知天命难违,亦知各人处世之道不同,朕可以在天意面前听天由命,但朕见不得挚爱之人自己糟蹋自己,连带着也糟蹋我。”
“太皇太后希望你敬她,爱她,是以希望你不要因她哀恸,”拓跋聿一字一句,叩问冯初,“那你呢?冯初?”
拓跋聿问句很是尖锐,杏眼中却是平和,“你希望我看着你对你糟蹋自己身子不闻不问么?抑或是看着你整日强撑,身旁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那自然不是的。
她只是,害怕自己的坏情绪让聿儿担心,也害怕,影响了朝中事务,就一直压着、压着,什么也不肯说。
冯初捏捏她的脸,歉然而闷哑。
怀中忽听得小声嘀咕:“蠢人。”
什么?
被拓跋聿一手掐住了下巴,吐出句梵语:“僧娑洛。”
死亡的开始不过是短暂的离别,而死亡的结束会令我们再度重逢。
【作者有话说】
僧娑洛:梵语‘轮回’之意。(samsara)
俩女主多少信点佛哈,唯物主义战士不理解也是正常的哈[狗头][合十]
第98章 遮月
◎就这样罢,这样在暗处,心甘情愿地,一晌贪欢。◎
朔鼎七年是个丰年。
瓢泼的瑞雪自腊月二十一直下到腊月三十日晚上才彻底停歇,宫婢和宦官一大早就被招呼着给掖庭内的宫苑换着灯笼,偶有几个运气好的,遇上个慷慨些的主子,赏些小玩意儿,为新年讨个好彩头。
拓跋聿昨夜批了通宵的折子,今早歇了两个时辰,就又爬起来,接见些不得不没有眼力见来见她的大臣。
“阿耆尼还没进宫?”
送走了宋直,拓跋聿靠着桌案,合上早已酸胀不已的眸子。
往年她总是第一个进宫的。
拓跋聿瘪了瘪嘴。
“今年这雪下得大了些,虽说是瑞雪兆丰年,可大雪封路,各地驿报、驰道,该误还是会误,任城王妃自高柳带着世子、郡主们回平城,冯大人担心他们出事,亲自去接人了。”
紫乌其实昨日就得了冯初派人来传的话,苦于拓跋聿批阅奏疏太过用心,现在总算是将话给吐了出来。
“……这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也替朕多派几个人过去,多个照应也是好的。”
“诺。”
“欸,慢着。”拓跋聿自袖袋中取出一枚平安扣,玉光温润细腻,递给她,疲惫的双眸中展出放松后的笑意,“这个送你,新年新岁,有劳你了。”
“别谢朕了,好好当差,等年节忙过了,朕准你半个月的假,昂?”
紫乌双手接过平安扣,很有分寸地称诺退下。
拓跋聿在殿中百无聊赖,半梦半醒地等了半个时辰,才总算等到冯初进宫的通传。
她故作无意地自案后晃起,一步三摇地朝殿外走去。
远了殿中地龙,外头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颤,远远瞧见那人穿着一身朱色,在雪地中亲自替任城王妃和她几个孩子撑伞。
拓跋聿嘴角抽了抽,轻轻地哼了一声,朝旁边吩咐道:“去给冯大人送个手炉,别叫她给王妃撑伞冻着了。”
语罢,转身进了殿中。
雕花的木门在身后屏去风雪,拓跋聿暗暗哑笑,自己在这泛什么怪酸。
回到案后,须臾时间,冯初自外头进来,肩头还积了小半层白。
几人行礼,朝她说了些年节的祝语。
拓跋聿眼眸微眯,悄声吩咐了几句,才再度看向他们,“一家人何须多礼,王妃今日路上可还算安然?”
话说着之间,就有宫婢将几人引至案后,呈上温好的饮子。
冯初甫一落座,身旁的宫婢就递上了话:“大人身上衣裳湿了,请随婢子更衣。”
冯初这才注意到肩头的落雪。
知这是拓跋聿的授意,冯初朝上首点了点头,随着宫婢去了侧殿,漆木衣架上掸着件鲜亮的鹅黄间浅朱色的裙裳,乍一看与冯初素日穿的常服很是相像,仔细一瞧,那衣带袍服上的纹饰,处处都在‘僭越’。
“陛下让婢子知会君侯,今夜年节,陛下欲随君侯去同太皇太后一齐过。”
更衣的宫婢替冯初系着衣带、整理衣冠,一边说着,“再请君侯,与陛下一同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