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正在哭噎着的人登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暮气沉沉的双眸似是要洞穿了她,叩问着她现下脆弱且如死水一般的魂魄。
  “你……要恨的……”
  郑氏颤颤巍巍地闭上了眼,“要恨的……”
  不要做我,不要学我。
  去恨、去爱。
  去找回你本该有的模样。
  勿怕。
  【作者有话说】
  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
  北朝民歌,大抵意思是姑娘埋怨情人:你害我等好久,到底来还是不来给个准话!
  不得不说北地民风确实相对剽悍一点[捂脸笑哭]
  第94章 广漠
  ◎妖孽!◎
  燕云垂暮,广漠沙寒,阴山北面的草原冷得格外早。
  拓跋祎自腰间解下酒壶,仰头一口,随手扔给身旁亲从,站在原野高处,眺望远方,提槊骂道:
  “那些个碎嘴子的蠕蠕,还敢编排我姨母,姑奶奶今天要亲手砍了他们的耳朵给你们下酒!”
  身后的骑兵闻言登时目露凶光,千来人的队伍,像极了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群。
  出征伊始,军中不少人心有不安。
  冯初在外名声好坏参半,有人听说她在洛阳死守不退的事迹,也有人质疑其才能。
  但现如今却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忧虑。
  冯初将一切后勤调度安排地井井有条,赏罚分明,不吝财物,慕容蓟同拓跋祎带着麾下将士屡立战功。
  蠕蠕的贵族被劫掠了牛羊与金银,部族遭受重创,气不过的他们编排了歌谣羞辱冯初。
  这下算是*彻底踩在了拓跋祎的弦上了。
  少女带着千来人的骑兵疯了似的在草原上追着蠕蠕人砍。
  她身上带着一股子未开化的野劲,手下士卒们心甘情愿做她的狼崽子,却又对冯初格外敬重,以致冯初的威望水涨船高,对军户们的改革顺利不少。
  但这些事,拓跋祎并不放在心上。
  夜幕降临在一望无际的朔漠,远处的蠕蠕王帐甚至都不敢点起灯火。
  她轻蔑一笑,马槊拍了拍号兵,“吹起号角,咱们给这帮子蠕蠕杂碎,送场灯火!”
  ......
  抚冥镇。
  “许久不见,高郎君?”冯初笑着将人扶起来,“快快请起,这些年,受了不少苦罢?”
  高慈低头,不敢直视,亦不知作何言。
  渤海高家也算是名门望族,自小清贵的人,一朝因罪流放边镇,可谓是翻天覆地。
  “您便是冯大人?”
  高慈今日遇见冯初时,身旁跟了个小娘子,冯初索性一齐将他们迎入了官邸。
  “我叫云胡朵,是高慈的义姊!”
  她带着爽朗的习性,与冯初相交亦不卑不亢。
  不过......云胡朵的年纪看起来较高慈小上了不少,怎么会是高慈的义姊?
  冯初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是我......贵人。”
  高慈摩挲衣袖下的手指,他刚来来抚冥镇时,当真是万念俱灰,此地民风彪悍,与平城相去甚远。
  曾经的天之骄子一日坠入泥里,浑浑噩噩了许久,直到遇见了云胡朵,这个明媚如格桑花一般的女子,当众将他打了一顿。
  彻底治好了他的矫情。
  她同镇将打了声招呼,将他带到自家的商队里做了管账的。
  从前那些看不见的人鲜活地闯进他的视野,他惊讶地发现,他们并不面目可憎,原来,自己从前是何等傲慢。
  “怎么,大人不信?”云胡朵叉着腰,“手下商队做事的一大半都唤我阿姊!”
  “哈哈,信,信,娘子入座。柏儿,给娘子和高郎君端些饮子来。”
  冯初含笑,如今的高慈比从前少了许多锋芒和世家大族的清贵劲......
  倒真有几分能做事的样子了。
  “此前在平城,虽相见不多,然郎君才名,如雷贯耳。初拜读郎君文赋,有治国韬略。”
  冯初端着铜耳杯,敬向高慈,“高郎羁留北地多年,不知胸中韬略,至今仍在否?”
  “在下......”
  高慈闻言,沉稳的眸子一缩,旋即趋于平淡,“......大人高看在下了,鄙人不过有些颂经写文的本事,哪里能同大人一般......治国安邦?”
  “这说的什么话!”
  云胡朵闻言,颇有几分‘怒其不争’之态,“冯大人既出此言,定是心中有数,莫不是你想说冯大人眼光有误?”
  “阿姊......”
  高慈大窘,他望向冯初,连忙躬身道歉,“大人,阿姊在六镇长得久了,不知礼数,您......”
  冯初端着酒杯,含笑摆摆手,自上首下来,拍着高慈的肩,劝他入座。
  高慈惶恐讷讷地重新入座。
  “云娘子倒是比高郎你有胆识的多啊。”
  冯初微微俯身,看向云胡朵,云胡朵也由着她打量,眼瞳黑白分明,笃定坚毅的目光很惹人好感。
  “小娘子家中是商户?”
  “是,我家中有六镇最大的驼队,”云胡朵说起这话时很是骄傲,像只开屏的孔雀:
  “从前高昌、龟兹的故城我都去过,还和北边的蠕蠕做过生意,南下最远到过晋阳,往东去过有高丽人的地方。”
  “云娘子好生厉害。”
  冯初由衷赞叹,走南闯北会遇见多少危机,不少商队都是拿命去赌。
  “大人若不弃,家中有上好的檀香,是自天竺来的,愿献与大人,以做见面之礼。”
  云胡朵歪了歪脑袋,灵动、胆大,且精明,偏生又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至于惹人生厌。
  “天竺来的檀香,那当真金贵......你这样随随便便拿出来,家中......可不好解释。”
  怎会不好解释,商户地位低下,本就需与各路人结缘,更何况是冯初这等地位的王公贵戚,莫说是天竺的檀香,就是天竺的佛像、舍利,但凡拿得出来,那也是舍得的。
  冯初这是在探听她家中状况而已。
  云胡朵了然,“我家就我一个女儿,自小阿耶阿娘都最疼我的,当然舍得!”
  “只是......”云胡朵顿了顿,“阿耶不肯将商队给我,非要找堂弟来继承......抱歉,大人,我不该说这些的。”
  她就是要说这些的。
  冯初执起酒盏,“无妨......小娘子喜爱这朔北之地么?”
  “这儿是生我养我的故土,当然喜欢!”
  云胡朵不假思索,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但人总是觉得家乡最好。
  冯初亲手执起桌上铜酒壶,给他二人斟满,“既然云娘子家中不肯给娘子商队,我这有件事,本想拜托高郎君,但不成想,云娘子倒是比高郎君更适合。”
  “不知云娘子,意下如何?”
  寥寥数语讲清了拓跋聿欲对六镇的革新,以及要让这世上‘大魏子民’的认同盖过胡汉认同的心。
  冯初朝她伸出了手,“自此以后,你便不是商户的女儿,是我大魏的臣工,他──”
  再度指向高慈,“依旧做你的左膀右臂。”
  凌冽的风雪在外乎乎刮擦,屋内却莫名有些热。
  “我?”
  云胡朵被突如其来的话语砸得头昏眼花,什么改革军户、什么迁徙边镇、什么军功制度、什么汉胡联姻改胡姓。
  都是她听都未听过的话。
  “怎么,云娘子怕了?”
  冯初施施然朝案后走去,“看来云娘子的胆识,也只不过是用在做商人上啊......可惜、可惜。”
  “......高小弟,你听得懂这些么?”云胡朵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高慈。
  高慈自是听的懂的,点点头,“陛下与君侯,深谋远虑。”
  “那你愿意继续做我小弟么?”
  高慈轻笑,“我不是个拿主意的性子,倘若阿姊决定了,小弟舍命相帮,生死相随。”
  “好,冯大人既然看得上我,我便应了这事!”
  云胡朵当机立断,不再犹疑。
  冯初展颜,自袖中取出原本为高慈准备的绶印,交给云胡朵,“先自抚冥始罢,往后六镇,万余口人,有赖二位了。”
  “姨母──”
  少女清朗的声线自外面传来,佩刀抛给身后亲随,掀了秋冬日订在门上用来挡风的毡帘,血气伴着寒风自外头席卷入内。
  高慈暗暗心惊,六镇多军户,可没一个有这般大煞气的,直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拓跋祎瞧见了他瑟缩的动作,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小鸡仔,这点血都见不得?”
  “末将见过尚书令。”
  “不得无礼。”若非是她,哪个会让拓跋祎一身血污就往官邸里闯,“这位是高慈,旁边那位──”
  “好小子!就是你阿兄将──”
  她还记着当年洛州别驾高严的事情,险些就要冲上前去给高慈两拳。
  云胡朵见她要伤人,当即挡在高慈面前。
  “祎儿!”
  “你要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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