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慕容将军......”
“君侯遭太皇太后牵连,骤失圣眷,自是该急些。”
冯初叫慕容蓟这话噎得半个字说不出来。
话倒也没错,可怎么听怎么怪。
“......圣眷与否,由不得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冯初说完,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跟了一句,“陛下身侧,总不会缺人的。”
话音刚落,冯初就知自己个儿失言,立马闭口,策马走远了些,殊不知此行此言,看起来倒更像是见嫉生酸。
她与拓跋聿离的本就不远,更何况拓跋聿一直留心在冯初身边,冯初的话竟真就叫她听了个十成十。
冯初这是在埋怨她么......
拓跋聿勾了勾唇,又顿觉懊恼,有些忧心地望了眼冯初的身影。
纵使是因为她在乎她,故而含酸拈醋,可拓跋聿依旧不愿意因她而让冯初心里头难受。
她合该找个机会......见见她......抱抱她......
“锁儿。”
拓跋祎不知为何方才还兴致勃勃听着她说话的皇姊倏地敛了笑,又朝她招了招手。
她策马走近了些。
拓跋聿示意她再近些。
拓跋祎只得踩稳马镫,将半个身子倾斜了过去,好让拓跋聿能附在她耳边。
“......诺,臣妹晓得了......”
拓跋祎应了下来,眼前的皇姊变脸较翻书都快,方才还缄默的模样霎时间烟消云散,好似是她的错觉。
行銮晌午时至林苑,诸家大人令僮仆侍从们安营扎寨,有几家热衷田猎的更是径直带着人入了林子,不等明日正式行猎的典礼,先过过手瘾。
“你这人真奇怪,不跟着陛下,跟着我做甚?”
拓跋祎自是等不到明日了,不成想宋直见她要入林子,也跟了上来。
“郡主不守在陛下身旁才更是怪事罢?”
谁人不知拓跋祎掌管了拓跋聿的贴身宿卫,每日至少八个时辰守在皇帝周身。
“慕容将军在。”
拓跋祎这时才发现自己被宋直带跑了话,“大人还没回答本郡呢。”
“呵......自是臣知晓一条小径,这个时辰该有许多獐子出来,郡主去么?”
“獐子而已......”
话虽如此,拓跋祎仍还是扯了缰绳,同宋直走去。
葱林内暗得很快,走出半柱香时辰,拓跋祎欲取灯点上,却听闻前头一阵马蹄踏落叶的声儿,火把绰绰,星星点点蜿蜒在远处。
听得一男子道:“......与其等那时,不如趁着这秋狩时,先下手为强!”
“......”
“府君还在犹疑什么!”
拓跋祎取火折子的手顿住,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的习性,让她三两下给自己的马儿上了嚼子,窝在暗处,躲远了些。
宋直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让、让我再思量思量......”
竟是刘固!
“太皇太后今暗弱,朝野不明,亟待君扫清奸佞,使社稷幽而复明!”
“宫中现尚有......任城王子嗣......”
暗处的拓跋祎攥紧了绳缰,宋直看不大清她的表情,不过远处灯火这般多,她再是按讷不住,倒也没起要立马横刀杀个七进七出的心思来。
宋直暗暗笑道,待人走远,压得极低,“此事,臣会禀报圣上。”
“禀报皇姊是一回事......”
拓跋祎的拳头越攥越紧,俄而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马头,咬牙道:“这天底下,哪有千日防贼的理?”
帐中映金秋风乍,灯火阑珊轻裘暖。
冯初裹着貂裘伫在黄栌树下,周遭的营帐都扎了起来,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呼朋唤友饮酒烤肉者不计其数。
“婢子新熬的牛乳,这天一到晚间就冷得紧,君侯饮了暖暖身子,当心着凉。”
彩陶碗盏里的牛乳泛着浓郁的甜香,想*来是按着她的口味调的。
冯初捧了碗盏,轻啜几口,挂念着的还是那个人:“我瞧见锁儿去行猎了,怎么还不见得归?陛下那处......慕容将军在守着么?”
“慕容将军的脾性,君侯还信不过么?”
柏儿劝着她进帐,一端着器皿急着进帐中的士卒与她擦身而过,“君侯,也该少思虑些事才好,夫人叮嘱过许多回,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天生劳碌命罢了,好柏儿,你且少说我两句罢。”
二人进了帐,柏儿的眉头忽得敛起。
“怎么了?”
“君侯,方才婢子见到一个小卒子端呈了器皿进来,现下进帐,怎不见得人......”
帐中除开以屏风隔开的卧榻处,一览无余,见不得半个人影。
冯初将目光凝在了屏风之后。
倏地抽出腰间佩刀,将柏儿挥远了些,冯初三两步转入屏风后,银刃对花颜。
濡湿的眼眸半是慌乱,半是戏谑。
心立马软了下来。
隔着屏风挥退了柏儿,刀掉在地上闷哑不已,紧紧接住扑将过来的人儿,迷乱而急切,吻她脸颊双鬓。
嘴上却不饶人,“陛下......怎好这般罔顾礼制......唔──”
蓦然被封住唇畔,不许她扫兴。
冯初也自知理亏,由着她描摹摩挲,扯乱她衣襟袖带。
何况......她亦是想急了她,念急了她。
纵是心在一处,奈相思相望不相亲,怎好将息?怎能甘心?!
冯初的吻越发深重,一手护着她的腰,一手却将她身上衣裳扯得零落,云鬓散乱,双双倒于榻上,震动才让二人分开。
四目相对,丹唇晕乱,气息紊杂,胸腹起伏相贴,羞躁得让人紧紧攥着对方衣物。
“阿耆尼......”
身下人羞怯地唤道,这次却换她以手轻抚冯初脸庞,温热滑腻,冯初忍不住遵循着本能,偏头去蹭抚亲吻。
“这些日子,受苦了......”
冯初再度望着昏昏火烛下的人,杏眸中全然是对她的心疼,不消多说,冯初全都明白了。
朱砂一般的人儿勾住她的脖子,她是特地为她来的。
只为让她安心,只为来抚平她心中偶起的微澜。
拓跋聿感受着她靠近,最终与她额心相触。
她问她,“那陛下呢?陛下......不会痛么?”
“痛啊,当然会痛。”
佛陀劝人离爱,盖因受过爱欲之苦,可佛陀难道没有爱么?将私爱化为大爱,并非离爱,而是爱得更深、更广了罢。
所以我尝试着爱你,爱得更深、更深,直至深过我自己。
就不会痛了。
第82章 花烛
◎她道,今宵花烛正好。◎
世上最深重的情感大抵是相似的罢。
拓跋聿的眼角沁出泪花,雾蒙蒙的,瞧不清她,只好无措地抱紧身上人。
“别怕,别怕......”
冯初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停下了动作,抽出只手,挠动着她的掌心,轻吻着她眼角垂泪。
她太温柔,温柔到将人化开、再化开,直到化成一滩水,包裹着这株火莲。
与她水乳交融,与她难舍难分,与她永不将息。
刺痛与酸胀似乎并不仅存于身上,更像是饱胀在心里,一颗心满满当当,舍不得她走,又丛生哀怨她淹留。
许是爱恨总相通,拓跋聿没来由地想起民间传唱的折枝杨柳辞。
恨,恨不能为心上人所执之鞭,出入臂弯,日日随郎。
“......阿耆尼。”
带着哭腔的话语让身上人再度凝住。
她眼角泪花晶莹,冯初以指腹替她擦拭,褪去青涩的姑娘处处皆是风华,煎熬着她的心弦。
她亦恨,恨不能将其揉入骨血,又恨自己急色匆匆、颤颤巍巍,恨不知该如何诉予她,她对她的珍之重之。
“我在呢,在呢。”
冯初将自己与她紧紧相贴,肌肤相亲,暖她身心,俯身在她耳畔,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笨拙地以吻来代替自己的话语。
她在,她在。
人世苦海,身后地狱,她都在,她都陪她。
死生不离,以岁殉她。
身下之人逐渐睁开了眼,与她方寸间相视,杏眸秋水,氤氲她的脸庞。
没有羞怯,没有恐慌,抛却了一切身外荣辱、礼节教义,她们彼此赤裸,以生命最本真的模样坦诚相待。
不过是一个人,相拥着另一个人。
不过是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
冯初怔忡地望着她,她自诩自己懂她,可在此刻,她又忽的觉得自己似乎也未必那般懂她。
她看见她张口,唇瓣翕张。
瞳孔骤缩,汹涌的情感再难压抑住,冯初深深地吻了上去,再不犹疑。
红绡帐内春来早,莺语低翻浪,恐惊星宿恼。
毡外西风啸狂草,雁雁南归向,贪问絮语何?
她道,今宵花烛正好。
......
“在想什么?”
情事初歇,拓跋聿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身后之人纤长的手臂环在她腰上,忍不住覆在她手背后,十指交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