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冯芷君漫不经心的轻呵让他好容易扯出来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纠结党羽、妄图颠覆国本,下残黎庶,上欺朝廷,而今更是公然剑履上殿,相挟群臣。”
  “真真是万死不足以抵罪!”
  拓跋宪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冯芷君──
  这同他此前在狱中所承所诺的,全然不一样!
  “太皇太后,你言而无信!背信弃义──”
  “放肆!”妙观当即呵道。
  冯芷君不紧不慢地说道:“广平王莫不是昏了头了,你篡上乱政,哀家与你可泾渭分明。”
  “来人,将这些广平王乱党一举拿下!”
  原本包围着群臣的羽林卫随着冯芷君一声令下,将殿上跪着的十数人纷纷扣下。
  拓跋宪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冯芷君耍了!
  “你──你好阴毒!”
  “毒妇!”
  “广平王言行无状,悖逆乱党,着废为庶人,择日枭首!其余乱党,一应诛杀!”
  冯芷君拨弄着手上的白菩提子,凤眼戏谑地往拓跋宪身上一刮。
  她与拓跋聿纵是要争,也断不会任由拓跋宪这墙头矮草似的一党哽在其中,以免届时她与拓跋聿相争,到头来反为他人做嫁衣裳。
  朝中还有他的党羽没除尽,也正好借着这机会,将朝中倾向他一派的人铲除干净,连带着一些腐儒也一并收拾收拾。
  冯芷君睥睨一眼底下神色各异的官员,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胆颤心惊,唯有拓跋琅目光灼灼,丝毫不避让。
  啧......这也不是个好苗子啊......
  “今日之事便就此结了,退朝吧。”
  “恭送太皇太后陛下──”
  权力是天底下最让人上瘾的玩意。
  冯芷君手握珠串,绕回后殿时,深深地,望了高台之上的御座一眼。
  那与她今日所坐之位不过咫尺,可她就是觉得,觉得那张坐案后的位置上的风景,当是豁然不同......吧?
  “太皇太后?”
  妙观的声音唤回了冯芷君的神智,她暗暗垂眸,越是想要的东西,就越该表现得不想要。
  她如今却是犯了这等毛病,当真是......
  老了。
  宜社祭地,造祢祭祖。
  中军浩荡,铁甲寒光,旌旗如云,遮天蔽日。
  大军班*师回朝,可这架势却倒像是要去进军开拔。
  拓跋聿身着甲胄,亲来祭祀,祭地祭祖后,便是祃祭。
  羊、猪二牺牲置于祭台前,一旁的侍从以铜盆装盛的牲血,端于拓跋聿面前。
  拓跋聿以手指蘸血,涂抹军旗、战鼓,以求军神相助,又以牲血横涂鼻梁之上。
  “大军回平城,为何要以如此阵势祭神?”
  拓跋驰位于阵列之前,与冯初相隔不远,压低了声音问她,“平城出事了?”
  冯初摇头,目光镇静,“现下说这些,为时尚早,平城之内如何,犹未可知。”
  她知拓跋驰心中定是担心拓跋祎,“安心,到了平城,让阿九带着她去杜知格府上避避风头,我不会让她卷入这些风波的。”
  这话六分真四分假,冯初纵是有心要将拓跋祎隔在风波外,拓跋祎也未必会安安分分听她的。
  更何况,平城之中,水深且浑,谁能说得准呢?
  然眼下拓跋祎选了这条路,冯瑥也选择放手让她自己做了,拓跋驰就算再担忧,也是木已成舟。
  “......阿耆尼......你阿姊和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拓跋驰不厌其烦,“姊夫求你,你一定得护好她。”
  “言重了。”冯初轻声劝慰他,目光却总是放在前头:“说来冒犯,我待她......必将视如己出。”
  台上的祭神已然暂告一段,拓跋聿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先寻到冯初的身形,不出意外地同她对上了目光。
  她今日不饰戎装,身着绯色官服,冠顶装饰鶡鸟,颇为威严,可当二人目光相对之时,霎时间便能察觉出溢出来的柔软。
  那日冯初握着她的手,誓与她同生共死之语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只消看见她,拓跋聿便仿佛拥有了所有的勇气。
  人生何幸,得遇冯卿。
  拓跋聿踩凳上马,众人纷纷相随,但都不约而同地将她身侧的位置让给了冯初。
  “昨日宋直来报,”平城到洛阳,便是飞骑传书也该有两、三日,说是昨日的消息,怕是朝中已然变故了好几日。
  “拓跋宪于朝堂之上妄议废立皇帝,欲将朕废为博陵公主,立任城王世子拓跋琅为新君。”
  “被太皇太后打成乱党,悉数伏诛......真是好手段......”
  饶是龃龉不合,拓跋聿也不由钦佩冯芷君的手段,彻底将朝中割成只会站定于她或者拓跋聿的人。
  唯一的变数......就是冯初。
  她还在逼她。
  大军回朝若是立马逼冯芷君交出权柄,显然会朝野大动,还给冯初扣上许多难听的话。
  可若不眼下逼冯芷君交出权柄,以拓跋聿现下的处境,就算外朝能与冯芷君相抗,整个内庭,却是都在冯芷君手上的。
  拓跋弭在时,未立皇后,宫中诸事禀于太后与掖庭令。
  他对后宫之事不甚上心,总以为不过是女人为了家族利益争得头破血流,却不想还牵扯到身边人的调动。
  他身边人被冯芷君渗得和筛子似的,最后倒在了小人物手上,也是唏嘘。
  至于拓跋聿,拓跋弭尚且在位时都不曾有皇后,拓跋聿更因着是女子,整个后宫都是空空荡荡,权柄都在冯芷君手上。
  拓跋弭尚且可以大张旗鼓崩于宫中,让拓跋聿不明不白地崩于宫内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陛下若担心宫闱内的事情,臣能守陛下安然。”
  冯初同拓跋聿的担忧和思量几乎想到一块去了。
  “那......阿耆尼可勿要让朕,步了刘如意的后尘。”
  冯初牵上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并未言语,拓跋聿却在其中寻到了无限宽慰。
  拓跋聿轻拍她手背,如今到底是人前,不好太过亲昵。
  “回平城以后,朕要施行两处政令。”拓跋聿笃定而温和,诉与她听,“一是开盐沼之禁,二是颁行五铢钱。”
  这两件事在她脑中盘桓了许久,盐铁利润巨大,魏国此前也有几次改官营为私营,但由于但凡放开,便引得世家大族兼并,盐价无常,故屡屡又废。
  开盐沼之禁就是为短暂地将世家大族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待冯芷君交权,再改回来便是。
  至于颁行五铢,不过是拓跋聿此前上元佳节,注意留心,平城内外大宗商货交易,多以织物,而平民则多半以物易物,间或有拿前朝铜钱兑换。
  是的,大魏至今,从未官铸铜钱。
  “朕要重建洛阳,君临中原,朕要河山太平,再无争端,朕要鲜卑人与汉人,再也不分彼此。”
  她说这话时,眼瞳粲粲,带着星火,一望真心,偏过头来:
  “就如你我。”
  【作者有话说】
  宜社祭地、造祢祭祖、祃(ma四声)祭:古代军队出征前的三种祭祀活动,分别祭祀土地神、祖先、黄帝和蚩尤(后只祭祀黄帝)
  冯初冠上鹖鸟:汉时武官着绯色官服,冠上饰鹖羽(因为这鸟好勇斗狠不死不休象征勇猛),但文中纯粹我想冯初穿好看点,让她发冠上装饰点金色小鸟,和北魏时期风俗无关。[捂脸偷看]
  第73章 豺狼
  ◎爱,如苦海行舟。◎
  白马穿行走太行,苍鹰远啸渡吕梁。
  腊月初七,拓跋聿率大军抵达并州晋阳。并州刺史冯烨亲迎王师,拓跋聿驾临府邸。
  甫一踏入刺史官邸,拓跋聿便感知到了冯烨等人待她的微妙。
  到底是天子亲临,冯烨献宴,酒过三巡,寻着席间空隙,冯烨找上了冯初,将她拉至清净地,开门见山:
  “天子出走洛阳,此中于小妹到底有多少干系?”
  朝野上下传的话好赖皆有,冯烨身在晋阳,两头探听不到。
  今日趁着献宴,他想着看看冯初与陛下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不曾想倒是正儿八经的君臣之礼,不曾有僭越。
  冯初这边没有异样,那就只能是姑母那处了......
  “二兄以为呢?”冯初闻言摇头,“若我说陛下出走洛阳之始,我并不知情,二兄可信?”
  “我自是信的!”冯烨连忙言明,“只是......”
  “小妹可知......朝中现在话都在怎么传?”冯烨敛眉,神色艰难,“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汉灵帝去世后,朝野混乱,时局动荡,宦官挟持少帝刘辩和时为陈留王的刘协逃往北邙山,此童谣唱的便是当时之景。
  竟是将冯初作比宦党!
  冯初面上一僵,须臾之间敛去苦涩,眉间带出冷冽:“我若是张让、段珪之徒,谁又是董卓?!”
  冯烨一惊,他自小高门大户长出来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全,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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