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说她对她‘一见倾心’,但‘一见倾心’未必是言情爱之事,倘若她拿自己只做知己,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更万一,此人同那些老儒生一般,觉着她这女扮男装是欺君罔上,要断送她前程......
  慕容蓟黯淡了眼眸。
  “二郎。”
  她当真想建功立业。
  杜知格唤她,许是二人关系太亲近,慕容蓟下意识就将想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杜知格收簿子的手一顿,“......二郎武功盖世,必能成霍嫖姚威名。”
  她不高兴。
  慕容蓟敏锐地察觉到杜知格话音当中的些许失落,觑她面色,还是那张云淡风轻的面目,好似方才语气中一闪而过的不悦是慕容蓟的错觉。
  “杜──”
  慕容蓟忙跟着站起来,胸口被纤弱的手轻柔推开。
  “早些安寝。”
  语罢熟门熟路地去寻别院。
  两处嫌猜惹,一地清辉融。
  杜知格在院内抬眼赏了会儿月,她此举,若非是以男子身做,怕是有不少人要口诛笔伐她不重视名节。
  为了所谓的名节,做文人墨客笔下相思相望,苦盼情郎的木头,日思夜望,最后活成庙里供奉的泥胎木偶,这才是当真逼人疯了。
  不过......
  愈了解慕容蓟,杜知格就愈发心悦此人。
  于公有才,于私有名,甚至后院内无论是暖床的丫鬟还是泄火的小厮,都寻不出半个。
  奈何,奈何此人建功立业,心火难熄。
  杜知格倾心她不假,但......让她做高官夫人,折了她的抱负去填慕容蓟,她是万万不肯的。
  得之失之,谁能明晰?
  “小冯公,平城郭外有处梅苑花开正好,休沐日可否赏脸一观?”
  今冯颂冯初皆为郡公,朝中为辨二人,称冯初为小冯公。
  冯初手持笏板,抬眼看来人,多是些受太后恩惠的汉人世家子。
  “好。”
  俄而宫中黄门拉长了声儿,高呼着陛下驾到,原本簇拥在她周围的朝臣渐渐散开。
  不论多少次,拓跋聿总能一眼在人群中瞧见她。
  天子冠冕十二旒,挡不住她眉眼横波。
  当真......令人生厌。
  拓跋聿浅浅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她。
  冯初遭了冷待,面上好容易撑起来的笑,一点一滴地收了,换成素日里沉稳肃穆的模样。
  “自均田试行以来,平城周遭仓禀自去年翻了一番,臣以为,此法应当从京畿推行至大魏全境。”
  拓跋聿早早就得了太后的话,无有波澜,“善。”
  她其实有许多疑问在心,即便她当真因自己一身荣辱秉性皆拜冯家所赠,积年累月的修养也让她难以真的做一个麻木传舌的傀儡。
  爱恨成空,她而今只想做一位足以彪炳史册的明君,脱离冯芷君,让阿娘阿耶的在天之灵以她为傲。
  目光在朝中众臣的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了杜知格身上。
  朝会既散,杜知格同慕容蓟并肩而立,跟在冯初身后。
  “方才南部尚书邀您去梅苑?”杜知格凑近了冯初耳后,嘟囔着只有她们仨才能听见的话,“他个附庸风雅的,别到时候采了梅花,胡吃海嚼起来,糟蹋了花儿......”
  话说的俏皮,冯初也不由得莞尔。
  “杜大人,杜大人──”
  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小宦官。
  冯初立马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不由得心中擂鼓,陛下是要来找她......
  小黄门朝冯初三人依次见礼,最后只对着杜*知格道:“陛下召见,杜大人请。”
  冯初眼瞳划过一丝黯淡。
  “诺。”
  杜知格担忧地瞧了眼冯初,朝她抬袖,随小黄门去了。
  世人皆羡冯初荣宠,孰知她真真只余表面风光,有荣无宠。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狗头]小朋友们[狗头](呲牙傻乐)
  第45章 弄梅花
  ◎她冯初好大的胆子!◎
  “微臣杜知格,见过陛下。”
  “杜卿来了,坐。”皇帝而今年岁尚小,待人接物却与此前大相径庭。
  杜知格落座,候着拓跋聿发问。她其实不成想这位少年天子有朝一日会单独召见她的,从前陛下同冯初要好时,杜知格就察觉到陛下对她的抗拒,一应事务能召冯初就召冯初,纵有要她在的场,也会有冯初在一旁。
  小皇帝暗搓搓的冷待她不以为意,她非爱功名,所求也并非陛下青眼,有冯初和太后看重,陛下再不喜她,还能无缘无故要了她性命不成?
  冯初而今同陛下有隙,于情于理更不会单独召她,今日忽然有这一出,当真令杜知格出乎意料。
  “敢问陛下今日单独召臣来,所为何事?”
  “朕年少,不通政务,然朕到底还是一国之君,”拓跋聿在太后面前总归还是要乖顺的,也尽可能不展现出想沾染政务之心,去问旁人,难免会令太后警觉。
  或许仗着几分在冯初这儿的有恃无恐,她才敢点了杜知格来教她。
  “关于卿所言均田一策,朕有些疑难,尚且不得解。”
  “陛下请讲,臣一定知无不言。”
  所谓‘均田’,起因是由于北地战乱、灾荒频发,民众流离,过了数代后,子孙得以安定,欲返回故居,竟发现从前土地房舍已属他人。
  积年累月,强宗豪族放肆欺凌弱小,攀附魏晋时期世家名声,谎称土地归属者多不胜数,争论诉讼迁延不决,乃至良田荒废,禾垄无人。
  ‘均田’便是重新检点人口,判决官司后,自京畿之地分割现有土地归与少地与无地的百姓。
  诚然大功一件,但对于豪族世家来说,可并非好事。
  “朕......观之......京兆郡公手腕,打压宗亲豪族,缘何不见他们反?”
  拓跋聿依稀记得刚上位时,朝堂因为均田制吵嚷得沸反盈天,甚至都压过了她这个蛾眉天子是否名正言顺,可为何那些人现下都成了寒蝉。
  “陛下,均田固然约束了世家大族们肆意强占土地,可陛下难道不曾见均田令中,奴婢和耕牛皆能分配田地么?”
  拥有庞大家仆、耕牛的世家大族,并未伤及根本,自然也谈不上拼死反对,至于那些少数顽固不化的宗亲勋贵......纸糊的老虎耳。
  小民百姓也重新获利,还清点了户籍,充实国库,对于太皇太后而言可谓是一举多得。
  “......原来如此。”
  冯芷君的强权铁腕下,其实尽是谋求大多数的端水手段。
  所谓政治,无非就是尽可能团结所能团结到的利益团体,彼此共谋发展,如是而已。
  拓跋聿颔首,抬袖,“谢先生教我。”
  “陛下言重,臣不敢当。”
  言毕正事,二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拓跋聿听见今日朝会前南部尚书同冯初相约梅苑,她本不该在意这个的......
  她陷入沉思良久,杜知格渐渐有些不耐,话也说完了,陛下怎得丝毫没有令她退下去的兆头?她还等着早些将衙署里头的公务理完,去寻慕容蓟呢。
  “陛下。”杜知格搜肠刮肚,她并不甚擅长官场当中的虚与委蛇,即便面对一国之君,她都带着几分清气,“若无旁的事儿,臣还要去衙署处理公文。”
  好在拓跋聿也不在意这些,心不在焉:“嗯......卿且去。”
  杜知格按捺暗喜,行礼告退,退出殿外,下了汉白玉阶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杜大人如此松快,莫不是厌烦陛下,恨不得早日躲开?”
  扬起的浅笑僵在了脸上,她当真厌倦了自个儿如此虚伪,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热络好脸,转身盈盈,抱拳向殿内方向,“殿下此言着实令臣下惶恐不已,陛下天威赫赫,臣不得不谨言慎行,是以诚惶诚恐。”
  “不知殿下,如此不拘,又是对陛下心存几分恭敬呢?”
  拓跋宪挑眉,他素来貂裘袒露,放荡不羁,此前拓跋弭在时,还能有些许收敛,而今算是彻彻底底地本性暴露,连在御前都行事粗狂。
  “事君忠诚恭敬,未必在稍末礼节吧?”拓跋宪随手掸了掸狐裘毛领,随意道,“本王待陛下是好是坏,自有公道天理。”
  “罢了,懒得同你这汉人计较。”拓跋宪同她擦身而过,“本王可舍不得皇帝侄孙女儿听你们的酸腐之言,一个人在宫中憋闷的慌。”
  拓跋宪拾阶而上,毫不在意身后杜知格的目光跟着他,很久,很久。
  平城的梅花开得有些晚,已是二月份,枝头尚且挂了不少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儿。冯初嗅着梅香,又送了一盏桑落酒。
  南部尚书带着一帮文人雅士清谈说理,冯初端着酒盏细细听着,少有搭话。
  若说她兴致缺缺,倒也不然,她脸上的温雅不见得较平素里少。
  “说起来,下官今日是要同小冯公举荐一人。”
  嗯?
  冯初抬眼,她其实已然有些不清明,仍道:“卿欲举荐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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