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耆尼,你同哀家说,此人能解哀家心头之难?”
“是。”
冯初笑着,示意杜知格呈上写好的奏疏,拢共两份,四本,分别呈给了冯芷君和拓跋聿。
看似洒脱不羁,倒是个心细之人。
冯芷君对冯初寻来的人好感多了些许。
冯芷君翻开第一本,不过须臾,错愕道:“你竟能说动刘仁诲?”
冯初对如何让拓跋聿的皇位顺理成章都险些动了要学赵高指鹿为马的念头,杜知格竟然能说动刘仁诲,一齐修订礼制?
“臣闻献帝时,拓跋部自大鲜卑山南迁至阴山一代,彼时虽男<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nvzunwen.html target=_blank >女尊卑有异,但尚且有女子为首领之事,更往前,各部族知母而不知父者甚广。”
“时异世移,风俗所变,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杜知格竭力将其归结为‘风俗有异’,“既已入主中原,重新议定礼制,并无不可。”
冯芷君似笑非笑,“如此大刀阔斧,却是往怪了改?”
谁来继承对冯芷君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而是她要推行汉化改革,并不愿同鲜卑勋贵势力媾和。
要让拓跋聿的位子名正言顺,少不了要往礼制中加入更多符合鲜卑勋贵利益的条例。
“议定礼制中融入些许鲜卑的规矩是退,但草民以为,这是以退为进。”
杜知格抬手,“太皇太后请览草民第二本奏疏。”
比起让拓跋聿焦躁不安的‘礼制’,民生凋敝,国无锐气,才是冯芷君最为关心的问题。
尤其是她的几名心腹同拓跋宪打嘴仗时,双方你来我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了半天,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消除弊端的法子来。
“推行均田,设立邻、里、党三长,废除宗主督护......”
“杜知格,你好大的胆子啊!”
“草民惶恐,但草民以为自己无过。”杜知格下拜,不疾不徐,丝毫没有为冯芷君的话语所慑。
冯芷君将折子递给妙观,“阿耆尼看过这折子不曾?”
“回太皇太后,不曾。”冯初知道冯芷君那并非生气,“臣相信她的才能,能让太皇太后陛下满意。”
“......过了旬休,你另外写份折子,到朝堂上来。”冯芷君挥挥手,让妙观将她手里的两本折子递给冯初,“要......更细致些的。”
“诺。”
冯初欢喜,不由得朝拓跋聿的方向上望去,二人目光相撞。
拓跋聿瞧见她无声笑道:
贺陛下得偿所愿。
她在上首暗暗摇头。
不,该是她们一同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雨雪霏霏雀劳利,长嘴饱满短嘴饥。——北朝乐府民歌《雀劳利歌辞》
诗文大意是讽刺当时社会上钻营之人。
第40章 正安
◎“......朕、朕妒忌她。”◎
骤然大刀阔斧的礼制议定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波,群臣吵吵嚷嚷直到年节,终于在以刘仁诲为首的汉臣们自改礼制的浪潮中,由着拓跋聿改了年号。
算是默认了她的正统之位。
拓跋弭年号‘太安’,她为示正统,定年号为正安。
朝中自是还有些食古不化的酸儒、盯着帝位的王公,但很快他们就没有精力为这所谓的礼制吵嚷了。
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子’,要废除宗主督护,彻查人口。
冯初擢雍州刺史,遥领,并加侯爵,封邑京兆。
这下整个大魏朝堂登时沸反盈天。
兜兜转转来到四月,草木青青,人间芳未歇,一袭春衫薄。
身陷风波的人温和、笃定,却不可避免地带上疲惫。
还反过来宽慰起她来:“陛下勿要心急,来日方长。”
冯芷君不会放权给她,却也给了拓跋聿思索的时间。
治国理政的才干非一朝一夕能成,拓跋弭此前没有教她,好在冯芷君总会让她旁听政事,她有大把的机会默默累积。
“新政......是要先在平城附近试行么?”
京兆侯府邸是由彭城王的王府改制修缮,朝中不少人因着对新政不满,上奏冯初逾制。
但也就是不痛不痒令其改正,冯初也当真大张旗鼓地整饬了一番,三月份才自安昌殿搬到了宫外。
旋即冯芷君下旨,令王公勋贵自查,但有逾制,均需重新修缮,至九月份还未修缮完毕者,一律降罚。
弹劾的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觉着被冯初和冯芷君摆了一道。
至于当中多少死乞白赖,死皮赖脸抵抗新政者,暂且不表。
拓跋聿好容易有机会微服出宫见一见冯初,就见此人案前公文之多,令人咋舌。
她自然而然地面了冯初的见礼,坐到她身旁。
冯初也不抗拒,自然而然地让开了半个身位。
“均田制约莫会在冬闲时分先在平城附近试行。”
冯初伏案,笔尖不停,一心两用答着她的话。
“平城这地方,朕觉着不大好。”
拓跋聿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作为国都而言。”
“陛下请讲?”
拓跋聿越发有一个国君该有的模样,内秀寡言,时不时还能说出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言论。
“后汉时,班固著《两都赋》,西都宾、东都主争论长安与洛阳何为国都为宜。”
“关中之地,崤函之固,沃野千里。河洛原野,地广物丰,虎牢相护。”
反观平城,周围农田稀少,北有阴山,苦寒物稀,在太武帝时期,甚至有蠕蠕兵围城下之事。
长安和洛阳,哪个都比平城,更适合作国都。
“阿耆尼以为呢?”她偏头看她,杏眼汪汪,不由让人怜惜。
“陛下言之有理。”冯初停了笔,朝她笑。
拓跋聿竭力不让她瞧见自己慌乱,扣紧了衣物,话却说的格外没头没脑:“那阿耆尼觉得,长安和洛阳,哪个更适合作国都?”
说完就觉着自己又犯蠢了。
冯初哑然,瞧出小皇帝的尴尬,顺着她的话道:“依臣拙见,于大魏而言,北强于南时,洛阳好过长安,南强于北时,长安胜过洛阳。”
“为何?”
“陛下不妨自己想想?”冯初再度提起笔,朝着她歪了歪头。
小皇帝沉思时,府上门人前来通传:
“君侯,杜大人前来。”
“快请。”
冯初说完,瞧了眼拓跋聿,沉思中的人心有所感,抬起头:“朕不方便出现在她面前么?”
她的心思太过敏感细腻了。
冯初摇摇头,浅笑,“陛下乃一国之主,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真要论不方便,那也得是她不方便。”
“杜郎性格洒脱,若是言语冲撞,陛下莫要同她计较才是。”
“陛下仁德明义,才不会同微臣计较呢。”
人未至,声先闻,“臣京兆尹杜知格,见过陛下。”
“免礼。”
早在初见之时,拓跋聿就仔细打量过杜知格,样貌清俊,风雅温和,进退有度,着实讨喜。
冯初和太后对她都赞赏有加,偏生她看得不甚欢喜。
毕竟她与冯初并肩而立,是个人都会觉着二人相貌才学相配至极。
冯初即将双十年华,还未婚配,朝中要为她说媒的人并不少......
甚至已经有流言说冯初心悦杜知格,杜知格的奏疏都是冯初写的,她是在为以后的夫婿仕途铺路呢。
说的那叫个有鼻子有眼的。
拓跋聿越发看杜知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关中,还得你自勉励之。”
“下官知晓的。”二人谈话说的隐晦,拓跋聿听得云里雾里,“待此事尘埃落定,下官便请辞还乡。”
请辞还乡?
拓跋聿当即坐直了身子,“卿正值壮年,缘何请辞?”
她与冯初走得近,心中酸涩是一码事,有才干的臣子骤然请辞,那是另一码事。
“陛下有所不知,”冯初开口替她解释道,“杜郎若非家中变故,是断不会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走一遭的。”
“微臣应了她,她帮微臣做事,微臣助她踏遍大魏山川。”
倒对她志向这般上心么?
冯初还与杜知格说了些什么,她却听得不大清了。
圣人难为,贪爱,方是人之常情。
二人相谈良久,冯初去送杜知格,春光灿烂无限好,暖阳般的人物,瞧见了,就不想离开了去。
她相送着她。
她目送着她的背影。
分不清孰近孰远,模糊了视线,最后看不清来人,也看不清自己。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又垂泪了?
拓跋聿由着她带着自己入内,遣散了婢子,揩拭泪水。
“阿耆尼......”
“臣在。”
紧咬着唇,半晌不语的小皇帝总算肯开口,冯初松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真──
猝不及防被人抱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