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432节

  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联想起下午时二人见面,陈红还在说,有王楚生这个人证在,大局无恙,结果才过了几个时辰,人就凉了。
  赵都安难掩焦躁,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李彦辅疯了?敢在京城用这种手段?”
  赵都安不理解,这与他了解的相国行事风格迥异。
  起码在他过往几个月,与李党的交锋中,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更多体现出的,是“隐忍”二字。
  哪怕出手,也都在官场“游戏规则”之内,如这般直接掀桌子的粗暴手段,着实令人难以想到。
  或许,这也是三法司虽已加强了保护,但还是出了疏漏的关键因素:
  没人想到,有人会真敢冒大不韪灭口!
  “好了,我知道了。”赵都安深吸口气,开口说道。
  他意识到,这件事眼下最焦急的,不是他这个已卸任钦差的人,就算定不了罪,似乎也怪不到他头上。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大人好生休息,我先行告辞。”陈红也只是奉命来通知一声,见状告辞离开,突逢大变,他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
  同一个夜晚,相国府。
  当王楚生死讯传出时,李彦辅立即得到了消息。
  此刻,相国府书房内,灯火通明,窗纸上倒映出屋内数道人影。
  “啪!”
  一只青花瓷盏被狠狠摔出来,呜的一声,擦着书房内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的耳畔,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摔成两半。
  杯盏内溅出的水渍打湿了男子华贵的衣裳。
  这名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甚显斯文的中年人却只是默默拿出手绢,擦了擦肩膀与脖颈。
  平静地望向书房长桌后头,面露愠色的老人,轻声道:
  “李相息怒,气大伤身,您的身体若气坏了,我可背不起这个罪责,回家后,家里老太太会骂人的。”
  李彦辅摔出杯盏,犹自站在一副泼墨竖幅的泼墨大画下。
  画上那条墨色的怒蛟,好似一尊法相一般,悬在身披红色常服,凌乱须发因怒极而张扬的老人背后。
  “气大伤身?你沈家何曾在意老夫这具骸骨?怕不是,盼我早死吧!”
  李彦辅目光森然地盯着对方。
  一国权相动怒,虽是凡夫俗子,却也令房间内,好似大海上阴云笼罩。
  上位者气息如怒海,压得房间中,那名中年人,与小心翼翼,杵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小阁老”大气不敢喘。
  二人好似怒海上的船只,随时有倾覆掀翻的风险。
  “父亲……”终于,李应龙鼓起勇气缓和气氛,“沈兄也是一时心急,关心则乱。”
  李彦辅被气笑了。
  他没有去看旁边不成器的儿子,而是死死盯着姓沈的中年人:
  “关心则乱,所以就背着老夫,将那王楚生杀了?就为了救妻弟?你觉得,老夫会信?!这是你沈家的想法,还是你个人的动作?胡闹!”
  沈姓中年人沉默不语。
  建成沈家,乃是大虞江南士族中的名门望族,亦是建成道内,数一数二的大族,亦是与高廉联姻的正妻的娘家。
  中年人,赫然是高廉正妻的二哥,沈家家主的弟弟,家族中除了“老祖宗”和“家主”外,第二号实权人物。
  也是太仓案发后,这几日,急匆匆赶来京城,予以游说的江南集团代表。
  李彦辅得知王楚生死讯后,就联想到了此人。
  却不想,没等派人去寻,对方就上门拜访,并欣然承认。
  “李相,陛下留给三法司区区十日核查定罪,如今已过去大半,虽在朝堂内外舆论上有些成效,但只凭这些,如何能救下高廉?
  想翻案,那王楚生就是关键,如今人死了,就有了回旋余地……”沈姓中年人耐心解释道。
  李彦辅苍灰色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幽幽道:
  “我看你,不是要救他,而是在逼本相。”
  面如冠玉,举止斯文的中年人面露惶恐:“不敢……”
  “呵呵,本相瞧你们就很敢呐,如今,一个个已是不将本相放在眼中了,”李彦辅仿佛在笑,却没有半点笑意:
  “本相已反复说过,时间还够,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本相还有手段,自可将案子延期,届时,你等再动作,陛下自然会退步……“
  沈姓中年人躬身垂首,看似谦卑,却打断道:
  “李相,您为党魁这许多年,我等可有不听命过?非是不愿,实则当下与以往已不同。
  裴楷之入狱还在眼前,那诛心的新政就已快推行到家门口,如今,我身家妻弟也被下狱,那银矿一事,我妻弟尽心尽力,才拿多少?您不也……”
  “住口!”李彦辅勃然大怒。
  沈姓中年人“从善如流”,未就这话题深入,苦口婆心道:
  “李相,我们的意思是,您执掌内阁多年,按说我等不该有微词,但眼下形势一日一变,您年岁也大了,这朝堂之上的形势,未必看的清。
  若一味妥协,我等心知是‘以退为进’,为大局着想,可这退来退去,何时有是个尽头?
  王楚生的事,是我做的过激,但您放心,既然敢做,这件事就牵累不到外人身上,陛下要查,就朝我沈家查就是。”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但李彦辅却只冷笑连连。
  他如何不明白,王楚生死在谁手上不重要。
  重要的是,外人都会认为,是死在他李家手上。
  “……事已至此,偌大李党,还得靠相国您主持大局,若您不悦,责罚我一人就好。杀王楚生,也只是我一人所为,与家中老太太无关。”沈姓中年人说道。
  李彦辅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凝视他良久,忽然说了句:“靖王爷找过你们沈家了吧。”
  华服中年人心脏骤然一紧,抬起头,欲要解释。
  李彦辅却心累地摆了摆手,说道:
  “滚吧。三法司的后续,本相会出手料理。”
  “多谢李相!”中年人面露喜色,拱手告辞。
  等人走了,杵在角落的李应龙终于憋不住,上前两步:
  “父亲,就这么让他走了?”
  李彦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然?”
  李应龙脸色阴冷:
  “父亲,沈家只怕已生出二心,今日胆敢如此行事,必是靖王背后撑腰,哼,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口口声声说高廉送银子,怎么不提得了多少好处?简直……”
  这一刻,他化身嘴替,与之前一口一个“沈兄”的态度判若两人。
  显然,也是个逢场作戏的高手。
  “行了,说这些有何用?”李彦辅疲倦开口,撑着深棕色桌面,缓缓坐下。
  他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高廉死在太仓。”
  李应龙没吭声,小心翼翼道:“那接下来……”
  李彦辅面无表情,恢复冷静:
  “事已至此,只能借题发挥,竭力保下高廉。吩咐下去,明日宣扬其畏罪自杀。”
  “是。”
  李应龙匆匆去了。
  等房间中只一人,李彦辅抬头,盯着桌上静谧燃烧的火焰,苍灰色的眼孔中跳动着红色的火苗。
  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318章 你出宫一趟,送高廉上路吧
  夜色静谧,整个京城笼罩在黑暗的薄纱中,城北的皇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女帝所在寝殿外,一间用以会见外臣的房间内。
  徐贞观面无表情,听完了臣子的汇报。
  不久前,袁立与刑部尚书,以及新任的大理寺卿一同入宫,求见女帝。
  徐贞观本已将要下榻休憩,又起身接见。
  “陛下,王楚生之死,乃刑部护持不周,臣为尚书,当领全责!”刑部尚书率先表态,没有推诿,结结实实将罪责揽了下来。
  闻言,余下两人也不甘人后,忙开口领罪。
  房间中,立在光可鉴人的大殿上的立柱式灯罩散发出澄明的光。
  徐贞观面无表情审视面前躬身领罪的三人,良久,不带感情地说道:“袁立留下。”
  又对另两人说:“你们去外头等候。”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松了口气,不敢吭声,立即悄然退去。
  等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下徐贞观与袁立。
  “陛下,此事是臣失职,不曾料到那些人竟如此丧心病狂,敢在京城做下这种事。”袁立沉声开口,脸色疲倦。
  徐贞观抬起玉手,轻轻摆了摆,意外地平静:
  “人在刑部大牢,非在都察院台狱,袁公不必如此。若说失策,当是朕失策,以为拔掉了裴楷之,拔掉了周丞,三法司彼此不再互相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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