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鬼哭,狼嚎,婴啼,妇泣无数刺耳的声音混在一起,嘈杂不堪。
此间真如梦魇所言,化作一片无间炼狱。
数不尽的厉鬼,凶煞自黑雾中涌出,朝着许轻舟扑杀而来。
低头,脚下血池消失不见,只剩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似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欲要将许轻舟吞噬。
那里面同样有着无数的恶灵在嘶吼,咆哮——
绝境之地,无处可退。
许轻舟拧了拧眉,他知道,死生之战已经打响,无视扑来的恶灵与厉鬼,许轻舟一动不动,缓缓闭上了眼,平复思绪,固守本心,口中轻念。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境,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为无我!”
猛然睁眼,书生目光如炬,喝出一字。
“破!!”
风惊。
黑雾褪尽,恶灵,厉鬼哭嚎,顷刻间化作飞灰。
书生无惧,清心一咒,破除邪祟。
云开雾散,深渊消失,顷刻之间。
世界清静。
然不等许轻舟稍松一口气,身侧世界开始下坠,天旋地转,黑雾去而复返,气势汹汹。
眨眼的功夫就将许轻舟彻底吞噬,许轻舟只感觉脑袋疼痛欲裂,似钝刀割肉,滚油浇身。
眼前画面高速转换,血腥,残暴,嗜血,满目猩红。
惧从心头起,又于胸中涌,肆无忌惮的开始蚕食着许轻舟的勇气与刚毅。
许轻舟暗暗咬牙,强忍剧痛,开始应对。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当打起来的一瞬间,许轻舟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妥协的念头无数次不停的冒出,劝解着许轻舟放弃,消磨着许轻舟的意志。
却又一次一次的被许轻舟击退。
书生很清楚,这注定了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只要扛过去,赢的就是自己。
他不能输。
他和妖族人族一样,同样有着不得不赢的理由,他要活着,活着回到那座城,陪着那个姑娘。
他要活着走出罪州,回到忘忧山,庇佑自己的家人,他还要成为圣人,跨过东海,去见神仙。
他有无数个不得不胜的理由,也有无数不能输的理由。
可。
赢的办法只有一个,坚守本心,不沦入梦境之中。
这是自己的梦,只要他无惧,无念,他便永生。
一切皆是虚妄。
梦魇的二重梦境,归根结底只是一场幻境,它的手段,无外乎让你怕,让你惧,或者让你贪,让你念,让你沉溺其中。
归根结底,无外乎贪,痴,嗔,欲,色,惧,念——
而这第一局,便是惧。
书生心中无愧,何惧鬼怪。
一切只是开始。
七念即七局,七局一过,胜者便是许轻舟,而这第一念,书生已渐占上风,只是时间慢慢,需磨。
书生需忍,需受。
这是一场生死搏杀,是与梦魔之间的对抗,同样也是对自身的考验。
熬过去,
云开雾散。
熬不过。
魂飞魄散。
如此而已。
第761章 待君归。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飘了万里,小冻人间。
云和积雪苍山晚,烟伴残阳绿树昏。
烟霏霏,雪纷纷,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又问君何时归?
云川山脉今已白头,雄城之上,覆雪三尺。
苍茫雪日里,少年将军像是一朵腊月的梅花,于严寒中独自绽放,是那般的醒目。
江渡独自站在城头,身上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裘衣,长发束在头顶,用一根白带扎起。
额前微黄的秀发在风雪中凌乱,低垂着眉梢,少年将军伫立在黄昏后,眼中装满了浓浓的忧郁。
凝望远方,沉沉暮色将起,姑娘发愁,思绪飘远。
她喜欢冬天,自小便喜欢。
唯独今年。
方才初冬,她便不喜,日子太慢,太淡,太过无趣。
身后。
一个侍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爬上城头,匆匆来到江渡身侧,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狐皮囊,小声道:
“小主,天寒地冻,别染了风寒。”
江渡不曾回头,亦不曾回神,只是轻声道:“五哥,你从小与我长大,应该知道,我从不惧寒。”
高大侍卫微微顿首,将手中白狐皮囊双手递到了江渡面前,恭敬道:
“还是小心一些,这是军医处刚刚熬好的御寒汤,您喝一口。”
江渡不语。
高大侍卫轻轻拧眉,偷偷看了一眼江渡的侧脸,特意补充道:“这是许郎中开的方子。”
听闻。
江渡动容,难得收回了目光,侧目看向侍卫手中的白狐皮囊,问道:
“许郎中的方子?”
侍卫连忙说道:“是的,许郎中开的,听李医师讲,之前他与许郎中提及寒冻伤人不亚于兽,,许郎中便托人给他送去了这方子,说是只要喝了这个,便不惧风雪严寒,弟兄们都喝过了,确实有用。”
江渡若有所思,伸出藏在袖口的玉手,五指纤细,宛若冰晶,比之此间积雪,还要白皙。
将其接过,捧在手里,里面药汤尚温,握在手中暖暖的,很舒服。
盯着手中白狐皮囊,江渡嘴角若有若无的轻轻上扬。
微笑道:“他的方子,自然是有用的。”
“那小主,你...喝一点。”
江渡看了高大侍卫一眼,爽快道:“好。”然后便就喝了起来,足足喝了三四大口。
江渡不惧寒,亦不惧火,滚烫的开水入喉,亦只是微微一暖,药汤虽烫,于她只是一般。
江渡喝完,小小眉头轻蹙,居然破天荒的啧了啧舌,点头认同道:
“嗯...好喝。”
侍卫微微一怔,头一次见自小主喝药这般爽快,喝完还说好喝,匪夷所思。
便是药汤也是药,他喝过,苦的,将军勇猛,不输男儿,可是自小便不喜欢喝药,每次喝药,皆是愁眉苦脸,嫌弃不已。
今日却赞一句好。
匪夷所思。
不过。
转念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他明白,并非药汤不苦,亦非将军不怕喝药。
只是此方出自那小卒之手。
许轻舟。
是个新兵,却也是个厨子,是个医师,是个兵法大家,读书人,病秧子,大力士...等等。
很多头衔。
他也分不清,总觉得平平无奇的少年,无所不能。
春时来。
短短一年不到,却在军中声名鹊起,与自家小主,关系亦是极好,他是江渡的贴身侍卫,每每深夜,总是见小主偷偷溜出将军殿。
于无人之时,去见少年。
他自是偷偷跟随,远远看着,少年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事情,同样也改变了自家小主。
潜移默化间的变化,总是难察,直到后知后觉。
逝去的一年,北境这座城战况焦灼,几度陷入险境,孤军待守,将军殚精竭虑。
可与少年同聊时,自家小主总是笑意盈盈,不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而是一个芳华正茂的姑娘。
他为此从未打扰。
不管将军和小卒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总之小主高兴,他也打心底高兴。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小主也会一直笑下去。
可是。
终究是良辰好景虚设,好梦由来最易醒。
从入冬开始,小主的笑不见了,转而添了几多愁苦。
时常站在城头,望着远方发呆,又或是在黑夜里,仰望星空发愣。
小主的快乐似乎像这方天地一样,被冰雪给冻住了。
可是他知道,一切只是因为,那个小卒不辞而别了。
他替小主去寻过,找遍了整个军中,城头的每一个角落,终究不见那平平无奇的少年郎。
心中叹息一声,垂下眉头。
江渡喝完药汤,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有消息了吗?”
侍卫不敢面对江渡那期许的目光,只是将头埋在胸前,摇了摇。
“还没有。”
江渡眸中神色突然暗淡,却只是转瞬之间,又恢复如常,带着一抹牵强的笑意,自我安慰道:
“没事,不急,他会回来的。”
侍卫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选择了沉默,无言以对。
江渡又喝了一小口药汤,回过身子,继续看着城外,说道:“你下去吧,我一个在待会。”
侍卫恭敬一拜,转身退去,却于城角之处,忍不住回头,看了江渡一眼,摇头叹气。
“碍~”
有些事情,讲不清楚,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小卒而已。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江渡站在城头,待黑夜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