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许轻舟不置可否,姑娘说的有些道理,可却也只是她的道理,他问姑娘。
“那请问小儒姑娘,什么是遗憾?”
姑娘想了想,认真道:“年少不可得之事,便是遗憾。”
许轻舟又饮了一口,烈酒穿喉,不止是惬意,还有那火辣辣的痛,他凝望着炭火,在姑娘的注视中,意味深长道:
“你说的没错。”
“以前,我也一直以为,遗憾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现在才知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最难平人心,没人不遗憾,只是有人不喊疼。”
“后来,我以为遗憾是初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可终是,东风吹醒了英雄梦,生活磨平少年心,原本以为山一程,水一程,人生何处不相逢,可现在才发现,一别再无归期,相见只在梦中。”
书生的话音很沉,透着些许无奈,几分自嘲,嘴角写满了酸涩,眼中盛满了不甘。
姑娘静静的坐着,安静的听着,寥寥数语,意味深长,什么都没有说,又什么都说了。
那是少年的故事,曾经的故事,她听到了跌宕起伏,也意会到了爱恨离别。
她想。
他的故事,肯定很精彩吧,属于他的遗憾,一定也如自己一般,无能为力,且刻骨铭心。
许轻舟自嘲一笑,仰头时却又将悲伤尽数雪藏,继续侃侃而谈,“所以,遗憾到底是什么呢,我一直在想,还真就让我找到了答案。”
姑娘侧耳听,期待已满了胸腔。
“不管是爱而不得,还是放而不舍,又或是失之不甘,求而不能,其实归根结底就两个字,但却不是遗憾。”
“而是....过去。”
姑娘眼中波光浮动,小声自语,“过去....”
许轻舟肯定道:“没错,就是过去,所有的遗憾,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再也无法弥补的事情。”
这一刻,舒小儒似乎明白了许轻舟的意思,趋于恍然大悟间却仍有懵懂,轻声问道:
“所以呢......”
许轻舟笑笑,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有些话不需要说明,有些事也不需要说透。
接过姑娘的话,便继续往下说道:“所以,一切还未彻底过去的事情,就不算遗憾,而人生也不仅仅只有遗憾,还有期待,有希望,还有心之所向,以前的事,是说不清了,可以后的事,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姑娘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拍着脸颊,一手拿过桌上的一串素串,沾了些辣椒,长眉轻挑,温和道:
“嗯,说的有些道理,我认可...”
吃了一口,慢慢咀嚼,姑娘愁容少了些,又说道:
“可模糊不清的前路,真的很难走啊,先生觉得,我该怎么办?”
许轻舟不急不缓,伸出了两个手指头,慢悠悠说道:
“八个字。”
“嗯?”
“前四字,活在当下。”
“那....后四字呢?”
“做你自己。”
舒小儒小声默念,“活在当下,做我自己。”秀眉一拧,撅着小嘴道:“听着好简单,可要做到,极难。”
许轻舟翻了个白眼,身体后仰,慵懒的靠在竹椅上,除外椅子下手里的酒壶晃啊晃....
挑眉道:“春风十里,不如取悦自己,哪有那么多难事,别太把别人当回事,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什么毛病就都能治好了。”
“什么意思?”舒小儒明知故问。
许轻舟耸了耸肩,啧舌道:“字面意思。”
舒小儒有些恍惚,云里雾里。
许轻舟抬手指着她,继续说道:
“就好比你,浩然书院的那些老东西的话,你就非听不可吗,他们就真比你懂的多,你就真觉得自己不如他们?”
话音一顿,略带嘲弄,“我看未必,他们无非就是比你生的早一点罢了。”
“还有你,你以为你很重要,浩然书院就非你不可,想多了,这世界少了谁,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浩然书院没有你也是一样的。”
“若是真没你不行,你没生的那些岁月里,浩然岂不是早就该没了。”
“你觉得我说的对不?”
第599章 姑娘的理
舒小儒小口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嚼了一次又一次……
眼中神色于恍惚中趋于通透,又于通透中转变成无奈,再到渐渐释然平和,也不过数息而已。
姑娘抬眉看着眼前的书生,轻声笑笑,柔声道:“先生说的都对。”
“有没有我,书院还是那个书院,我确实不该把自己太当回事,家里的长辈们确实也不过是年长一些罢了......”
许轻舟饮酒一口,余光却始终注视着姑娘的面容,姑娘虽然认可了自己的话,可仅仅只是认可而已。
又或者说。
他讲的道理舒小儒本来就都明白。
莫要忘了,她可是书院最小的先生,渡劫境的强者,又活了一千多年的岁月....
她读的书恐怕比自己还多,自己说的理,她怎么可能不懂呢?终究是多此一举。
所以,姑娘该说但是了。
事实上也果不其然,姑娘眉梢轻轻下压,然后抬起,深吸一口气,纤细的眉舒展,话锋一转继续道:
“但是,先生是知道的。”
“道理都在书里,可做人却在脚下,生而为人,有些事我们还就真不得不去做.....”
许轻舟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的点头,似是默认一般。
耳畔姑娘的话音仍在继续,她在通过论证的方式,表达着属于她的无奈和迫不得已。
姑娘说:“我相信,我失去的每一份月亮,都是我该失去的,此去经年,山是山,我是我,明知不可为,不想为,而为之,是我最大的诚意...”
姑娘还说:“错过的每一颗星辰,都是我该错过的,物换星移,路是路,我还是我,明知不可得仍追寻,是我最深的执着....”
姑娘慢声细语的讲,像是竹筒倒豆子,如数家珍,将解忧书里聊聊数比写下的无奈,用她的话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
演化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故事。
书生侧耳细细的听,像是求知的学子,专心致志,不时饮一口酒,偶尔拧一拧眉,又不时看一眼姑娘......
姑娘说。
道理她都懂,可是道理始终只是道理。
姑娘说。
先生说的都对,可是也只是对而已,她却不能那么做。
姑娘还说。
山是山,她是她,路是路,她还是她,她可以做自己,可是她不止一个身份。
她首先是浩然书院的小师叔。
她说她当然可以自私一些,云游四海,不问人间事,只读圣贤书。
可是。
她有她的责任,逃避绝非她所愿,更非她所为....
她说她确实想与世无争,一心只圣读书,可那只是梦想,梦想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期待和渴望。
是梦,也是想象。
却没人说,它就不一定非得实现。
她还说,若是我如先生所讲,当真就会高兴吗?那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说未必吧。
“.....我始终只是俗人,未曾遁入空门,我想我的人生,不能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眼前的苟且。”
话音一顿,姑娘双手捧起茶杯,对着书生高举,坦然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先生,与我讲了一番道理,开导了我,先生的话,让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浅,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许轻舟摇头轻笑,手拿酒葫芦隔空与姑娘碰了个杯,豪饮一口,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嘴角。
收起慵懒,坐直了身姿,双手撑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挑眉打趣道:
“小儒姑娘不愧是读书人,竟是给许某也上了一课,当真意外啊。”
舒小儒大眼睛忽闪忽闪,滴溜溜的直转,否认道:“哪有,我只是随口说的。”
“说的不错。”许轻舟毫不吝啬的夸奖,不过转而啧舌,莫名的道了一句。
“可是鱼和熊掌,岂可兼得。”
舒小儒却是很乐观的讲道:“是不可兼得,但是,不代表不可以兼想啊。”
放下手中茶杯,小姑娘扬着小下巴,神采奕奕道:“先生不是也说,生活不止有遗憾,还要有希望,要有梦想,不是吗?”
“总归想一想又不会掉块肉,反倒是想一想,心情愉悦,对未来充满了向往,不好吗?万一啊,我是说万一,万一真实现了呢?读书人,本就要有天马行空想象力不是吗.....”
舒小儒话音一顿,语气加大了些,眯眼道:“我斗胆也送给先生一句话?”
“哦~”
姑娘握着小拳头,有那么一丝丝的可爱,打气道:“你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天意。”
许轻舟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天下的道理还真是一帮,都在书中,这不,遇上另一个读书人,把自己讲过的道理,也与自己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