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是第一次,辛昕见到付萌露出这样强大的锋芒,她看起来总是那样柔弱、委婉,从不会说任何令人不快的话。
  辛昕无法讨厌付萌。
  晚上吃饭,她将这件事原封不动告诉郑早川,感慨道:“她真的太厉害了,在面对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没有心虚的样子。”
  郑早川今天下班早,四菜一汤已经备好,闻言,似乎颇为感同身受,“白眼早在小时候就受完了,对于穷人家的孩子,自尊不值一提。只有你这样长在幸福中的孩子,才会去思考意义。我们长大的整个过程,都只能思考活着。”
  辛昕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吐槽道:“你别说得好像你特别理解一样好不好。”
  “我理解啊,我最穷的时候比她还穷。她好歹只是上不了高中,我差点九年义务都完成不了。”
  辛昕本是笑着在说别人的事,还轻松地吃着糖醋排骨,现在却一下子愣住了。这是第一次,郑早川和她提到自己的过去。她一直以为,郑早川这样的人,应该是有很强大的家庭背景,才能养成这样无所畏惧的性格。
  郑早川似乎并没有发觉辛昕的情绪,“你还记得我们去吃面吗?”
  辛昕乖巧地点点头,那家普通的面店,看起来和郑早川非常熟稔的面店老板。
  “我有段时间没饭吃,就去黄叔家面店,捡别人没吃完的剩面。后来黄叔发现了,就每天都会等我,给我做一碗面。我靠这一碗面,应付完了整个初中。而且那时候,黄叔还会偷偷给我塞钱。等我有钱了,第一时间就是给黄叔一笔投资,将店面翻新了。”
  辛昕心里暗暗叫苦,今天听了付萌诉衷肠,已经让她足够难过,也真不知怎么安慰。
  现在又听了郑早川的故事,她强忍着想继续问下去的心,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静静低头吃饭。
  却不想刚拿起筷子,大滴眼泪便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郑早川看到了她落在桌上的眼泪,抬眼便对上辛昕已经红了一圈的眼睛,连忙手忙脚乱找起了纸巾,“哎呀你哭什么!”
  第42章 ☆、威逼利诱,从不过时
  辛昕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在信息繁杂的现代社会,人为了适应社会,不惜进化掉自己所有情感。
  想当初毕业时,周亦然同她分手,她还红着眼睛伤春悲秋了一阵子。如今想来,那些情绪竟恍若隔世,她已多年未有过那样的情绪波动。
  刚进恒洋时,她其实未曾想过自己能去投行部。做个小财务,拿平均工资和集体绩效,已令她非常满足。
  彼时那个投行部老总现在早已离职换了单位,但辛昕还记得,他的小组不要女孩子。
  刚毕业的姑娘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捧着一大堆金融专业证书,急不可待等着拥抱世界。
  可在他眼里,她们只配去中后台,这些通通赶不上学校里吊车尾的男孩子。时隔多年,辛昕已经不太记得那人叫什么,只记得在他们分来实习时,那个人便一脸不耐烦。
  “怎么都是女孩子?我们部门只要男的。”
  他这番性别歧视言论自有其配套的底层逻辑,“同样是招人,男人说出差就出差,上得了山下得了工地。要一个女的,今天来月经,明天哭鼻子,一个个像每个毛孔都长满了情绪接收器,是做项目,还是开茶话会。”
  女孩子已是死罪,爱哭的女孩子更是罪无可赦。
  这些事或许在当时并未对辛昕产生影响,但潜移默化间却塑造了她的职业观。
  哪怕在工作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郑早川面前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露出感性的一面。
  这份眼泪,未必是流给郑早川的。
  只是在瞬间,她便想起他们俩人一起去吃面爬山的场景。潮湿的空气,静默的夜晚,还有郑早川平静的呼吸。当初小小的郑早川,或许就是那样,窝在昏暗的店角落,偷偷摸摸等人吃完饭,抢在碗被收走前扒拉两口饭。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便去爬山,将眼泪和难过都留在夜里。
  这样具体的想象,使此前赵
  锡回忆里那个付萌,也在辛昕这里具象化起来。
  瘦弱的女孩子,咬着牙搬桌子,却一直没有叫人。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总有一日,要靠自己出人头地。
  全公司都知付萌的八卦,只道她以姿色换取未来,谁会关心她那些从未下过班的日日夜夜。
  或许每个人都一样,必须练就铁石心肠,今日嘲笑他人,明日挖掘他人伤疤,以他人的血泪做药引喂给自己,才能短暂获得生活的幸福感。
  辛昕心疼别人,也心疼葬送情感的自己。
  等她的情绪发泄完了,郑早川才像没事人一样打趣,“我就说不能告诉你这种悲伤往事,才听了一件你就这样,万一告诉你全部,你心疼我,非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辛昕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道:“那你放心,我今天不但心疼你,还心疼赵锡和付萌,同样心疼我自己。”
  “我以为你是同情我,原来你是开悟了?”
  辛昕被他逗笑,“是,我突然明白,这大概便是众生皆苦。”
  这点小插曲,没有影响他们的工作进度。辛昕加快了对苏成杰一事的调查,为了不影响其他工作。
  一周后,辛昕终于将所有资料整理好,打包发给了监管。
  为了确保不被退回来,辛昕将文件给相关部门的监管人员都送了一份。这一次,她做了完全的准备,让王卓以自己的名义报送资料。
  听说上级监管正在被巡视,她单独将事件始末写成了报告,给上级行监管同步寄送了一份。
  以她现在的资料完善程度,最多定她个资料不全,但至少会有正式回函,不至于无故退回。
  没想到苏成杰的消息就是那么快,前脚辛昕刚将资料寄走,后脚便有人来说情。
  说情的人组了个千转百回局。
  周五临下班时,玛丽约了辛昕吃饭,到了饭局辛昕才发现除了玛丽还有旁人。
  此人穿一身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脖颈、手指、耳垂,带着成套的翡翠,价值连城的饰品提升了她的身价,但也不可避免的增加了她的年龄。
  “辛小姐,别来无恙。”
  对方主动站起身来打招呼,辛昕摸不着头脑,却觉得眼熟。总觉得见过不只一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玛丽眼睛一转便知道辛昕忘记了这是谁,不着痕迹道:“成祥纺织的苏姐,今天她来公司做业务,我们正好碰到,她说与你是旧相识,约你一起吃饭。”
  电石光火之间,辛昕想起来了。
  是苏眉玲,当初痴恋郑早川,被辛昕搅了局的女企业家。
  辛昕毕竟也算做服务行业,见人一面过目不忘是基本技能。之所以没认出这位苏小姐,实在是她每次都有新变化。
  最初见时英姿飒爽,看着有点泼辣。再见便是付萌给她做项目的时候,还留着长卷发大红唇。
  如今再见,面容还是一样。但似乎眼角眉梢更俏了些,头发也短了些,除却价值连城的装饰外,还有现代医美的鬼斧神工。
  辛昕殷勤地打招呼:“苏姐是越来越年轻了,我一时没认出来。”
  女人在脸上花了钱,便不希望人看不出来,但也同样不希望别人一眼能看出来。
  在这一方面,辛昕做的最为适宜。她的称赞从不打折,既无攀比之心,也无巴结之意。
  玛丽在心里啧啧称奇。
  果不其然,苏眉玲的几分戒备烟消云散,释放出些许善意,“辛小姐也是,每次见都一如从前。”
  寒暄过后,宾主尽欢。
  三人聊了会财经新闻,又聊了聊市场不景气,再又聊了聊苏眉玲公司上市一事。
  话转了好几圈,苏眉玲自然而然切入,“之前我听说辛小姐与郑总已订婚了,打算什么时候结?”
  辛昕吃了一惊,刚想问哪里来的谣言。
  玛丽抢先将话头接了过去,“她与郑总现已同居,还未领证,公司人都不知道。这么大秘密,苏姐您从哪里知道的?”
  苏眉玲笑道:“男未婚女未嫁,这有什么可保密的。我在东银有个客户经理,姓周。据说是辛小姐的故人,我也是听他偶然提过一嘴。”
  必然是周亦然。
  辛昕心里感慨,这世界竟如此之小。
  玛丽冲辛昕露出揶揄的神色,转而一本正经道:“还真巧,这位周先生结婚多年,没想到还这么关注辛昕的动态。”
  苏眉玲笑而不语,“男女之间,不过如此。日子过得不如意,便惦记起故人。可一旦遇到更好的,便不会再想起旁人了。”
  说着,苏眉玲状似无意将带着晶莹剔透的翡翠戒指的手指展示出来,“年轻的时候,谁不想找个自己爱的。到我这个年龄,便觉得还是得找个爱自己的,知冷知热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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