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平静。翁如晤才发现,一直以来看似社恐,实际上沉稳地面对困难的是郭寅。他有种凡事冷静思考,逃不过就平静面对的镇定,麦耘恒还会偏激地思考或者自暴自弃,郭寅不会,他会把事情都消化掉,稳稳地接住下坠的同伴。叶展真在冒冷汗,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会被我遇到这样的事,我查了一下,石膏要打到大腿根,我还得找个护工。
“没关系,叫我来就可以,我最近没活儿。”
“开玩笑吧?”叶展真苦笑了一句:“我都说了,我没有立场。护工和保姆都能请到,你是男人啊,我怎么可能依靠你,叫猪儿来还差不多。”
“我们替班。”翁如晤把水杯递过去:“朋友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你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外人,反正都很近,骑着电瓶车就来了——好啦,别推拒了,先想想手术怎么做吧,还有你的工作,徒弟们肯定也能搞定。
没有人提起吃葱,和英雄梦想有关的人还在为了观众战斗,生活本来就没有
太多关联。叶展真喝完了水勉强洗了个澡,在床上打电话打了一个小时,工作全部安排完已经两点,她很不舒服,也终于累了,陷在被窝里逐渐安静。三个人轻手轻脚地拿起靠垫到了连通厨房的走廊,镜子正好能看到叶展真,可以聊天提神,接替陪同。他们都是夜猫子,这会儿谁都没有睡意,翁如晤先开口:“我第一次跟腱断了,好离奇的病。”
“我能听见哦。”床上传来微弱的反抗。
“好了知道了,你快睡吧。”
床上的人又安静了。麦耘恒拿了毯子盖在翁如晤身上,郭寅裹紧了外套,颇有一种梁朝伟的沉稳。
“我还在等《观音港》的作者同意,但班底我搭好了,目前批的制作经费是五十万,很少,先做,后面都有办法。”
“微博转发的费用我已经承包了。”
“都不问问我喜不喜欢角色吗。”郭寅的叹息微不可闻:“生怕我没有饭吃。”
“是你适合这个角色。”
“猪儿,你都不为自己着想吗,做制作人,接下来可能录主角的机会更少了,时间花在哪里,成效就在哪里,有这个机会你该给自己争取试音找角色。”
“代表作是一整部作品不是更帅吗。我最近也录累了,比起主角,我想录恐龙,找回初心。”
“给叶展真听见又要骂你。”郭寅笑了:“你忘了在露台吃饭,她凶你没有大志向。”
玻璃中叶展真还在梦里,连同自己脚边的绿植安详地在夜里呼吸。风吹过,树影晃动,梦没有破碎。三个人坐在穿堂风的走廊就着一盏小夜灯聊天,也许就这样聊到天亮,也许会先后睡着。麦耘恒把毛毯都裹在她身上,自己在旁边的纸箱里拿出两罐可乐,坐在地上看着凉如秋水的夜色。长手长脚的他坐在地上有种莫名的乖巧,十九岁耳朵包着纱布时也是如此,少年拥有朋友时,脸上会浮现出探索的神色,现在也一样,他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和喜欢的人都在身边,守着被需要的人,似乎又是他没经历过的人生时刻。
“干吗看我。”
“没见过,你这样很像八年前在医院给耳朵做手术的晚上。”
“都那么久过去了,你不还叫我继父。”说到这里麦耘恒才后知后觉地闭上眼睛:“翁如晤,你真的不能太离谱,什么继父,我进了什么不得了的背德赛道。”
郭寅靠在柜子上哧哧地笑。翁如晤看了他后背的一片漆黑,又看了自己手上烫的红印:“你说,被抓住又怎么样呢,被烫到还损失衣服,床上还有个跟腱断了的病号。”
“离经叛道就得付出代价。”
“你倒是想得开。”
郭寅的眼睛在夜里晶晶亮:“我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不像你,一直不按套路出牌。”
两个男孩在夜里碰了拳头。翁如晤难得见到孩子气的郭寅,忽然来了好奇:“你爸妈到底为什么起这个名字给你呀?”
“没什么,我妈三十年前就爱好谐音,她希望能给我个简单直接的祝福,人生过瘾。后来她痴迷电视剧《过把瘾》,觉得真是起了个好名字。她当时是在高速公路旁边做饭的厨师,我被他带去饭店没有事情做,只能看墙上电视里的香港警匪片,那会儿的录像带很大一盘,厚厚的,老板有很大一箱,直到我妈不做厨子了,我都没看完……”
麦耘恒和郭寅还在聊着什么,但她听不清了。也许是太累了,一个抱枕和一条毛毯都能让她睡得很沉,抓着麦耘恒的袖子很安心,她掌心很热,贴到他暴露在空气里的冰凉的手腕,很快沉堕到更深的梦里。半梦半醒间她在家乡朝着老房子走,先是上楼看到爸爸妈妈,紧接着是郭寅和麦耘恒,叶展真在对面提着一兜零食在马路中间横穿,卡车远远地鸣笛,吓得大家一身冷汗,卡车冒出的头是是徐宪,大叫着是不是不想活了。杨树的树叶很绿,天碧蓝如洗,太清醒的梦都是假的,她知道。但她抓着麦耘恒的衬衫没放,心里只想着,能在拥挤的出租房里一同守到天亮的朋友,友谊可以延续到永远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翁如晤陪着叶展真去做了核磁共振安排手术,推出来时医生把一串病历单交在她手上:“长期疲劳还肌肉劳损,你们年轻人太脆了。”
“谢谢医生。”翁如晤给麦耘恒发了个“一切顺利”,推着石膏打到膝盖的叶展真准备回家。打了石膏洗澡麻烦得很,翁如晤在门外听了一串清脆的国骂,帮她把头发一点点吹干,再把她转移回床上:“这么早就洗澡,真难伺候。”
“一会儿郭寅要来,我总不能让他陪我吧。”
鼻尖触到好闻的花香,翁如晤心情很好:“那又怎么了,大家都是朋友。”
“你明知道我不该这样依赖他的。”
翁如晤没回答,此时无声胜有声,果然等到叶展真开口:“现在让我和吃葱分手和郭寅在一起,饶了我吧,我纯纯利用他?叶展真顶天立地,做不出丧良心的事。”
但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翁如晤没反驳,只在她床头放了瓶水:“外卖我帮你点好了,你先睡觉。”
“猪儿,谢谢你。”
“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不会,猪儿,你痛苦的任何时候,我都没有第一时间到场过。我在各种工作间穿梭,给男朋友当伥鬼都是我的工作,从来没把朋友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因为工作会带来收益,朋友不见得。我体面,圆滑,对谁都很客套,但我心里知道,并没有给过最好的朋友优待。”
天就在这时配合地阴了下来,远处打了响雷。翁如晤相信这句话,也相信接下来叶展真会在这将近半个月的康复过程中半依赖半推就地牵住郭寅,这不是因为“私心”,纯粹是“恐惧”——生病的孤独让人想要抓住身边的人,恐惧比爱更有力量。
叶展真抓住她的袖子朝着门的方向扯:“好啦,快走,我不会有事的。”
回到公司,气氛不太对劲。3号录音棚里的徐宪也和往常不一样,拳击作为日常的人配音很凶,今天戴起眼镜有些疲惫,翁如晤才发现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她有些不安地查看了最新的录音棚排期表,徐宪的工作密集到不可理喻,她去问商务:“排期变了角色也在替换,发生什么了,徐宪出事了吗?”
办公室内堪称颓丧又肃杀,有一种致命信息打击了全员的感觉。
“徐宪得了甲状腺癌,最近要安排手术了,工作都要提前完成,能配合的都要配合。”
“这……是……”翁如晤有些不安,仿佛已经猜到了理由。
“他的癌变区域好像是会影响到声带的,担心出院的一段时间内还需要休养,更严重的话也许不能说话了……他有些担心,直接做了最坏的打算。甲状腺癌不是很严重的癌症,年轻人好像经常有,但宪哥像炸弹,坚决把工作都提前,反复说,做配音演员最不该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专业,对角色负责,对故事负全责。大家都不敢碰,只能说……尽力配合吧。”
翁如晤望向三号门,耳边是心电图变成直线的嗡鸣。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像是生活举起了手枪,把她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击倒了,恐吓她不要轻视生活,当你开始谋划着让身边的人都成为主角,他们都将一一被不幸击中。
可大家都是无辜的。翁如晤反复地安慰自己,不该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没必要做最坏的打算,直觉为什么总是吓唬自己,预料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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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chapter68我,今天先谢幕了
很多演员都在3号录音棚门口晃悠,徐宪的事只是和人事说过,但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徐宪在棚里配音,看到人在配导旁边晃晃悠悠,十分影响他的工作状态。他对着话筒说:“出去行吗?我这么多词儿没配完,别打扰我,谢谢配合。”
是桀骜又不耐烦的语气,在配音室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驴。翁如晤在隔壁尽力找状态,深呼吸了很久才进入状态,配的是从前的ip,俊姐在门外指导了半天最后说:“猪儿,你出来吧,今天别录了,你状态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