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而更让人无所适从的,是陆景安接下来的话。
“臣求的赏,是殿下对着臣说一句‘不怪了’。”
苏曦怔愣在那儿,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景安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腕:“臣知每句道歉并不能得到一句原谅。”
“可……”他没有说下去,拇指很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头缓缓垂下,额抵上她的手背。
苏曦完全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
她看着他握着的手腕,那里白皙如初,但早在先前,曾布满紫红一片的淤青。
陆景安事后的确为这件事再三道歉,她确实听见了,但也没正面回应过。
她始终认为,他认识到错了,和自己是否要原谅这件事,完全是两码事。
苏曦手指无意识蜷缩,另一只手抬起却悬在空中,像是要推开他,最终在他那带着细碎的眸光下,还是缓缓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那月白的丝绸入手滑润,在她的动作下落出一点并不明显的褶皱。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下,两人都怔了怔。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而他好似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温柔。
“你……”她终究是开了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温软,“每次都这样。”
她彻底泄了力度,缓缓放松,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腕,任由他将她的掌心贴在胸口上,任由那鼓鼓震动的心跳,跳跃在掌心之中。
此刻,她的神情却多了几分认真。
“陆景安。”她唤他。
陆景安呼吸明显滞了滞,而后放得极轻,似是怕错漏她的话一般。
他那双桃花眼缓慢地眨着,好似要将她所有细微的神态都收入眼中。
那向来无波无澜如深渊般的墨瞳,此时毫无防备地展露出鲜明的情绪,似要将一切都摊开了给她看一般。
包括那细微的乞求的光芒,还有些许期盼的光芒,就像在一片玻璃渣中,藏了几颗透明无色的糖,虽难找,却也能轻松与锐利到反光的玻璃碎片中分辨出来。
她忽而别过脸不看他,胸口起伏后终是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声音极轻。
“……错了便是错了。”
话音落下,陆景安双眸染上更深的水光,像块本就种水极好的玉被润在水中,愈发显得水汽萦绕。
“我做不到跟你说那句不怪了,也做不到将事情轻轻放下。”
“毕竟事情真切发生过,不是吗?”
“钉子即便拔出来,原本的位置被创伤的痕迹也还在。”
陆景安喉间滚动,眼中的那丝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殿下连拒绝都……这般温柔。”他手无力地垂下,捧在手中的两半碎子失去承托后,再次滚落在地上。
“殿下……”
“那一直以来,为何对臣那般好,那般毫无条件?”
陆景安声音有些颤,发丝遮掩住他的双眸,所有情绪都被遮挡住,只能看见不断滚落的喉结。
苏曦伸手,指尖将陆景安的下巴挑起来,静静凝望着他的双瞳。
她的眼睛是那般纯粹,也那般清澈通透。
她安静望向陆景安,并没有言语。
陆景安墨瞳中的光芒明灭后,转变成更深的自嘲。
“臣、懂了。”他一字一句,眼神中带着罕见的脆弱,却将话说得字正腔圆,“原是臣会错意了。”
“殿下对臣好,”
“是因为……您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并非是因为臣,也并非臣有何特殊之处。”
苏曦没有说话,松开挑起他下巴的手,在她松开的瞬间,他仿佛失去支撑般,颓然跌坐在地上。
她只是在做她自己认为对的事罢了,至于其他,还未曾谈得上。
面对美色,有心跳加速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吧?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殿下,丞相大人!”
花琦小跑过来,刹住车后,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后,站直身体欠身行礼。
“刚刚宫里来了个公公传了口谕,说是皇上……皇上召见!”
第48章
前往皇宫的路上,气氛格外的沉寂。
陆景安一身玄色官服靠在马车车壁,面色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出丝毫异样。可那指尖却一直无意识摩挲着白玉扳指。
那白玉扳指似是跟随他多年,被盘得温润细腻,如一块上好的油脂,泛着油亮的光泽。
上面的指尖不断将其拨弄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苏曦余光注意到陆景安的小动作,却只做没看见。
“长公主殿下,丞相大人。”
马车悠悠停在宫门口,不再如以往一般直驱入宫。
“皇上有令,近日皇城内动荡,宫内人手不足,安全起见,还请二位下车步行入宫。”
“殿内已设下私宴,等候二位。”
来的是皇帝身边颇为信赖的太监,拂了拂尘,半躬着腰,恭敬十足,话语中带着讨好。
苏曦整理好衣物上的褶皱起身,利落地掀帘下车,依旧是绕开了在马车边跪着的宫人,脚尖落地时,那匍匐的宫人身形一抖。
陆景安在车内,手轻轻收回拢在袖中。
就在方才,苏曦下车时,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攥住她那晃动的衣摆。
那繁复带着精致刺绣的针脚从指腹划过,带上些细密的凹凸感,还未来得及攥紧,便如风般消逝,抓了个空。
空落落的手收回时,他面色又苍白了几分。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白的药瓶,倒出一粒圆滚滚的药丸在掌心。
药丸表面不复刚搓出的光滑,反倒似是被擦拭过灰尘般,有些斑驳的线痕。
他将药丸含入嘴中,入口即化,苦涩的药气在口中弥漫开来,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闭上双眼细细品尝,好似要从那苦药中尝出些许的甜。
那是早前苏曦给的治胃脘痛的药,曾滚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却又被人一颗颗拾起擦拭干净放回药瓶中。
“丞相大人?”太监微微侧首,瞧向半晌都未有动静的马车。
下一刻,门帘被掀起,陆景安面色如常,避开受伤的手臂,动作间漂亮十足。
在官靴即将落在那宫人的背上时,脚尖微转方向,落入实地。
“如此,便尽快前行吧。”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走向一声不吭的苏曦身边,一同朝殿内走去。
太监见此,直起腰甩着拂尘,在前头引路。
只余留跪在地上做脚踏的宫人一脸茫然地昂首望去,他原本该落下脚印的背布原封不动,还铺在他的背上,上面干干净净,未落半分灰尘。
一路无话。
原本并肩而行的两人在行走的过程中,身位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陆景安行走间悄悄落了半步,落在苏曦的身后,视线落在她的肩头上,贯来无波无澜的墨瞳,此刻又多了分不明的意味。
殿内丝竹声乐奏响,食物香气与脂粉气混在一起,还伴随着呛鼻的椒味,热烘烘,闹腾腾的。
殿中央身着纱裙的舞女们摇曳着身姿,伴随着平缓的伴奏有节奏地舞着。
“阿姐。”苏云宸看向门口缓缓行走来的两人,目光从陆景安身上不咸不淡扫过,仿佛在看无关紧要的灰尘,只将视线落在苏曦的身上。
他下意识站起身想去迎,下一刻又生生顿住脚步,站在龙椅前侧。
少年皇帝的脸上还是那般亲昵,却又混着些狐疑。
苏曦不动声色将苏云宸的神情收入眼底,举步走向台下唯一设下的长席面坐下。
桌上摆满了放好的餐食碟,每道菜都是红艳艳中伴着嫩青色的花椒,只是坐在那,呛鼻的气味便争先恐后钻入鼻腔,熏得痒意伴随着呼吸间越发浓烈。
“皇上万岁。”陆景安紧随其后,欠身做出标准的官员礼。
苏云宸随意地摆摆手免了他的礼,视线都未曾分半点给陆景安。
他看向苏曦,声音到底还是放得极柔:“阿姐,今夜是家宴,面上摆的都是你爱吃的吃食。”
“朕听闻自打陆相入府后,府中的吃食都将就着陆相的口味,做得颇为清淡。”
“阿姐何苦为个不相干的人委屈了自己,陆相若是受不住,锻炼锻炼便也能受住了。”
苏云宸端起面前一道盐椒酥递给身后的宫女,挥袖间,宫女双手捧碟恭恭敬敬来到苏曦面前。
“这是以往你最爱吃的小食,朕让御膳房研究许久,才改良出这版。”
“阿姐快尝尝。”
苏云宸声音一如既往的亲近,眼
中晦暗不明,又隐隐夹杂着期盼。
苏曦抿了抿唇,看向宫女捧来的碟端放在面前,心知便是躲也躲不过了,苏云宸此番行动,看来是怀疑了。
“本宫的确许久未曾尝过这番滋味了,想念得紧。”
她拾起筷子,朝那盐椒酥夹去:“难为阿弟挂记。”
筷子即将夹上那沾满红椒粉和盐粒的盐椒酥时,陆景安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