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又详细说了几点原因,苏曦点点头,仍补上一句:“将步骤分开,让每个环节单独由不同的人负责。”
  月影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又多了几分深思与敬佩:“是,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
  苏曦摇摇头,这是最常见的法子。
  “对了殿下,上次属下给您带去的药可用过了?”月影突然想起这件事,脸上带了些好奇。
  “属下专门找了江湖上有名的医师,这药效果极好,用的也是上佳的药材。”
  苏曦原本柔和的脸色一凝,她又想起陆景安攥着她手腕时,脸上冰凉彻骨的寒意。
  她抿紧嘴唇,手腕这几天已经不疼了,但那淤青却在手腕上生了根般,看来是没那么快好了。
  月影见原本心情尚可的苏曦突然间冷了脸,当下忙下跪请罪道:“主上恕罪。”
  苏曦忙扶住月影:“与你无关,那药很好。”
  月影这才放松下来,两人继续商议制作过程。
  苏曦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才回到长公主府。
  月亮在天空倒挂时照下清浅的光芒,却远不如府中四处点亮的灯柱明亮。
  因是冬日,院中不见半点绿意,只有些许光秃未开花的红梅树驻立在其间。
  她走进院中,石桌旁安静坐着一个孤傲的身影,执着酒杯正要将酒液往口中送。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时,手顿在空中,微微偏头看过来。
  “殿下,怎得回来的这般晚?”
  苏曦踏出的脚顿住,硬生生收了回来,面前的人正是多日未见到的陆景安。
  “与你何干?”她冷着脸,转身就想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在她转身的瞬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她的手腕被陆
  景安拽住。
  苏曦心中下意识一紧,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拉着自己手腕的手可以说是极其轻柔,像是生怕弄疼她似的。
  “殿下,既已归来,何不聊一聊?”陆景安见她脚步停止,才放开她的手。
  苏曦眼神冷淡回眸:“丞相想要聊什么?”
  直到靠近,她才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清淡的酒味扑鼻。
  他喝酒了?
  她的视线移到石桌上的酒盏,而后又慢慢挪回到他的脸上。
  她看见他眼尾那抹殷红,往日清淡如水的眼眸此刻也雾蒙蒙,湿漉漉的水雾挂在长睫上,素来只要在外便会整整齐齐的发冠此刻松了些,几缕散发垂在眼尾却无暇顾及。
  “多谢殿下赐药。”
  他垂下眸子,手指抚过脖间仍未消散的齿印,而后看向她的手腕的位置,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疼吗?”
  第24章
  那句很轻又很熟悉的话入耳,苏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敛下眸中情绪,再抬眼时她轻轻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怎么,丞相现在知道关心人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陆景安看着她后退的动作,喉结无声地滚动着,眸底略带些自嘲和极其难分辨的歉意。
  “殿下……”
  苏曦打断他的话,语气冷淡:“丞相想必已经查过,本宫喂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医胃脘痛的药丸罢了。”
  陆景安指尖微颤,呼吸间酒气传出,他抬起微红的眼眶,脚下意识抬起想往前走一步,又生硬停下。
  就在苏曦以为他不会回复时,他的声音重新响起,音量很轻又有点显而易见的茫然:“是,那药用料极其珍贵。”
  “可殿下究竟……想从臣这儿得到什么?”
  后面这句话与其说是回复她,倒不如说更像是陷入困惑中的自语和疑问。
  陆景安失去平时的锐利和冰冷的嘲讽的气场,眼眸略微失焦,变得有些迷蒙,如同罩了一层看不清的薄纱。
  苏曦目光扫过陆景安的脸庞后顿了顿,越过他走向石桌边坐下,拿起另一只未被使用过的酒杯倒入酒。
  她捻着杯子在手中晃动,酒液随弧度轻晃,抬腕间,手腕还未痊愈的红紫淤痕在皓白肌肤上异常显眼。
  陆景安侧身,看到她手腕那刺眼的伤痕时,瞳孔微缩,那双因饮酒后有些雾蒙的眸极快地闪更深的自嘲。
  苏曦将酒杯递到嘴边,唇瓣轻抿一口酒浅尝辄止。
  酒杯放回桌面时,发出十分轻微的脆响。
  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陆景安,语气平淡:“本宫在教你……”
  她声音不大,可在本就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如何活得像个人。”
  话音响起时,陆景安似是没缓过神般,纤长的睫毛极其缓慢地扇动几下,罕见地因失神而愣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几乎是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本就微红的眼眶,此时更是如同晚霞般红得醒目,眼底似有水汽若隐若现。
  “活得像个人?”他低声重复着,呢喃着。
  他声音从第一遍的不可置信,到后面的茫然,自嘲。
  最后一遍的喃喃自语音量小到几不可闻,声线发着颤,竟是隐隐透出极难察觉的绝望和渴望。
  苏曦漫不经心转着手腕,直到注意到他异常的反应后才静静望过去。
  她的眼眸倒映出他显得有些脆弱的模样,心间猛地一跳,随后撇开脸不去看他。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扬起零星的雪点,苏曦看向无边际的天空。
  雪点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大,最后如羽毛般飘浮,雪花入眼时有些刺激的异物感,却又带着奇异的冰凉。
  她眨眨眼,睫毛阻拦部分的雪花再次闯入,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绪就这么莫名恢复平静。
  忽而一声明显的响声,苏曦心中警惕,迅速回神看去,却在看清时,止住原本想要躲闪的动作。
  她看到陆景安身形摇晃,脚步虚浮踉跄几步正朝她靠近。
  那带着精致刺绣的鸦羽色衣领口斜斜敞开,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的牙印将好,只余不明显的红痕,他朝她伸手,指尖在空中停滞后收回,最终只是借着石桌稳住身形。
  他眉心轻轻蹙起,沾雾的眸子醉意氤氲,泛出她从未见过的明显情绪,不见任何伪装。
  “殿下……”他撑着石桌垂首,定定看着她出神,松落的发丝垂落在他脸颊边。
  “殿下认为……臣还有可能活得……像个人么?”他的声音沙哑,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得极其艰涩,仿佛用了十足气力才将话语从喉间挤出,话语间似在问她,又似在自嘲。
  雪花落下时愈发张扬,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上。
  他眼中的脆弱来得太过仓促,微弱的希翼如同缺氧的火光,好似下一刻就会熄灭,这些都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些许复杂,忽而伸出自己被伤着的那只手,指尖抵着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有可能?”她抵在他下巴的手指毫无力量,如被风拂过般轻柔:“不是有可能,是必须。”
  宽大的袖口下滑,手腕再一次露出,她却不再看。
  “疼了便哭,高兴了便笑。”她注视着他愈发湿漉漉的眼眸,继续开口道:“不舒服了知道找药吃,受委屈了知道找糖吃。”
  “你看,活着就这么简单。”
  雪花洋洋洒洒落地,在视线中逐渐化为密集的白点,却拦不住滚烫又无声的泪。
  苏曦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落下尾音,也传入了陆景安的耳中,他瞳孔骤缩,醉意朦胧的眼眶整个红透,一滴透明还散发着些许温度的泪从他的眼尾滚落而出,滴在她淤青未消的手腕上。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中压抑不住那份难以置信的触动。
  片刻后,陆景安微微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垂下,下巴抵着那几乎没有什么触感的指尖。
  他缓慢地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朝她的手腕探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直到手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后,他睫毛轻颤后缓缓睁开,对视上她清澈的眼眸时,似是被烫了一下般下意识闪躲,但几乎是瞬间,他眼神不再飘忽不定,而是深深地凝视着。
  苏曦不躲不避,就这么任他看着,只是当手腕间传来冰凉得毫无温度的触感时,眉间轻蹙后又缓缓舒展开。
  她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心底有些无奈,他太像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人,时间久到眼睛都坏了。
  “哭出来就好了……”她声音轻的宛若叹息,“即便哭出声也不丢人。”
  她手腕微动,在他放松后收回自己的手,从袖口抽出方帕,缠绕在手指上轻轻压在他的眼角。
  “只要还知道疼,这心呀……”
  “就死不透。”
  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从陆景安喉间溢出,而后又生生遏制住。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拼命抑制住即将濒临崩溃的失态和脆弱。
  他不再看她,跌撞着坐回石桌旁,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心,像试图将自己缩进能抵御一切的黑匣子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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