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他抬手,解开面具系带,露出一张冷白的侧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天色阴沉沉的,映衬着他的神色愈发阴郁。
“大人……”回廊对面,有婆子冒着雨,伞都不打,然后急匆匆地从那边的月洞门穿过来,踏上回廊,浑身都湿透了,说话的声音气喘吁吁。
“江夫人去您屋子里了。”婆子刚一抬头,瞥见大人的脸色,才想起今天早上,那丫鬟被搜出来屋子里藏着首饰,然后被人拖了出去,婆子一想到这儿,牙关就忍不住打颤,
但是江夫人是大人的亲生母亲,江夫人硬要闯进屋子,她们实在不敢怠慢,也不敢强来,只能跑过来禀告大人。
章尧扫了婆子一眼,婆子越发战战兢兢的把头低下。
风雨声更急,雷声滚滚。
“这孩子发热,不请大夫来,这是要做什么?”屋子里面传来江夫人沉痛的声音,
旁边围着的仆从不敢上前强硬地拦着江夫人,但也不让江夫人把孩子抱起来。
这几个仆从也急的团团转,大人不管这个孩子,那他们也只能遵从大人的命令,但是江夫人现在又进来了,硬是要把孩子抱出去,还非要请大夫过来,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到底是听大人的?还是听大人母亲的?
“江夫人,大人未曾说要请大夫过来。您先把孩子放下来,您把孩子这样抱着,孩子也不舒服,可是?”一个仆从上前,苦口婆心地劝,才刚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看见门口出现了大人的身影,
大人站在那里,一身绯红,在这阴沉沉的雷雨天里,显得突兀,仆从当即就不敢讲话了,
仆从赶紧上前向大人回话,把江夫人来这儿的前因后果讲清楚,可不是他们办事不力,实在是没办法。
章尧挥了挥手,几个仆从赶紧出去,留下大人和江夫人在屋子里站着。
江夫人望着章尧,又低头看了一眼皱着眉的淮哥儿,她面色都是呆滞的,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快请大夫来……”
江夫人说完这句话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几步上前就走到了章尧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手拽的很紧,一个巴掌抬起来,就在快要扇上去的那一刹那,
她看清他眉骨,和额上狰狞的疤痕,抬起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克制着自己,浑身却开始抖起来。
“母亲说的话,儿子自然听。母亲说要请大夫,那便请吧。”他的语气风轻云淡,淡到江夫人几乎快晕了过去。
“那屋子里的是谁?”
江夫人几乎快站不稳了,眼前开始泛黑,这些天,总有人往长长的回廊尽头,那间院落里送饭菜,送衣裳……
章尧径自在椅上坐下,随手将面具抛在桌上,身体向后随意一靠。
章尧对这个孩子没恶意,但也谈不上喜欢,这是秦恭的种,孩子染了风寒,病了,得去找秦恭,而不是找他。
他没回答她的话,可江夫人现在怎么可能不明白。
淮哥儿难受地在那里哼哼,江夫人突然惊醒,立刻走出去,让婆子立刻让大夫过来,必须立刻过来。
婆子听了江夫人的命令,先是忍不住朝屋子里望了眼大人的方向,然后又听见江夫人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在她印象里,这位江夫人是个面团性子,刚进这个府邸的时候,不管是丫鬟仆从偷懒,还是婆子在小厨房里贪吃,江夫人都唯唯诺诺的,不发一言,
可是现在,声音陡然拔高呵斥起来,也让婆子吓了一大跳,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江夫人冷冷的眼神刺到她了,反正大人也未反对,婆子忙不迭跑出去让大夫过来。
天,彻底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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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也是滂沱大雨。
秦府笼罩在一片昏沉的雨幕中。
元夫人再一次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周婆子也站在边上回忆那天发生的种种细节。
京城中与秦恭有过节,且有动机的,首推二皇子,但昨夜秦恭已派人将二皇子府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那番恶语,不过是二皇子酒后泄愤,却白白耽误了宝贵的时辰。
秦恭问元夫人最近与她经常来往的是什么人?
元夫人说了江氏。秦恭再问可还有其他什么人?
元夫人不是那种喜欢广交朋友的人,与她来往的大都是往年相识的那些人,最近也没有新结交的人。
元夫人说了只有江氏之后,旁边站着的周婆子就已经愣住了,低着头,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等她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大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打晕你的,是个男子。”秦恭仿佛失去了耐心一样,语气毫无起伏。
元夫人听的心头一紧,这些天,她不仅担忧他们母子二人的去向,也担心秦恭回来后的做法,一个女子被人掳走,会发生什么?就算未曾发生什么,秦恭会这么认为吗?
他还会继续找吗?
元夫人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周婆子的脸色更苍白,那天她被打晕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面具一闪而过,但是就那个人的身形还有力道,绝对是个男子无疑,还有那人抬手时,衣袖滑落露出的,异常冷白的手背,有个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一样。
傅九把元夫人和周婆子送了出去,然后又走回来,进屋,“爷,现在……”
秦恭,“章尧人呢?”
傅九顿时有些不明所以,章尧已经在那场混战过后,失踪多日,就连范将军都不曾派兵继续寻找,
傅九忽地心有所感,抬起了头。
“边关。”简短的二字。
“边关?”傅九听见大爷说出这两个字,不禁跟着重复了一遍。
外面,天色很昏沉,石板路湿滑,周婆子和一个丫鬟,一人一边,搀扶着元夫人,元夫人心不在焉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周婆子没说话,又何尝比元夫人好上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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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出镇压边关动乱的军队,在作战的第一日,未能讨得半分便宜,铩羽而归,范将军这些年在战场上不是白历练的,也是真把手下兵卒当兄弟,
一到晚上,篝火噼啪作响,他就跟最普通的士兵挤在一块儿,捧着一模一样的粗粮饼子,就着浑浊的烈酒,大口吃喝,听他们扯闲儿,说说笑笑,
兵士们心里都暖烘烘的,觉得将军看得起他们,是真跟自己一条心,再加上范将军治军向来严明,赏罚分明,从不克扣粮饷,
底下人自然服他,打起仗来个个拼命。
这次对上京城来的大军,范慎占尽天时地利,他早布下连环陷阱,
反观京畿精锐,千里迢迢奔袭而来,人困马乏,鞍甲未卸便仓促接战。
御书房里,皇帝的御案上又多了一封奏折。
是秦恭上书的。
皇帝念着他先前受伤,难得有些温情,见了奏折,沉思了会儿,朱批方才落下。
第68章
连绵的阴雨,仿佛永无止歇,将天地都浸透在一片湿冷的灰蒙里。
温棠倚在窗边,看着檐下断线的雨珠,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她要见他,今晨那两个送饭的婆子离去时,她便说了,要她们务必把话带到。
外头的雨势愈发滂沱,天色沉得像要压垮屋脊,直至暮色四合,廊下才终于传来靴履踏水的声响,温棠自冰冷的梳妆台前缓缓转过身。
这次,他没有戴面具。
章尧就那样坦然地立在门口,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缓缓掠过她的脸庞。
瘦了。
温棠抿着唇,没出声。他却一步步走近,铜镜里映出她苍白却依旧惊人的容颜,
像被雨水打湿的海棠,添了几分易碎的脆弱。
他狭长的眼眸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终是移开视线,那只带着狰狞疤痕的手,缓缓搭上她身后的椅背,
继而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椅背与梳妆台之间,滚烫的呼吸,几乎贴上她冰凉的耳廓。
温棠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淡漠,只静静回视着他,
他侧过脸,鼻息拂过她的面颊,距离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能看清她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口,白皙的颈项,粉嫩的唇瓣,甚*至鼻尖因紧张而沁出的细密汗珠。
“你想做什么?”温棠没有转头,也没有躲闪,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章尧喉间似乎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目光转向铜镜,男人双手撑在女子身后,身形几乎将她完全覆住,
两张脸贴得极近,影子交叠,宛若一对交颈的鸳鸯。
但这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假象。
“别担心,那孩子,我已送还给秦恭了。”
章尧没有直起身,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同时,他的手掌骤然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住了她欲起的肩头。
温棠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这意味着秦恭知道了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