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淮哥儿半点没有不受人待见的自觉,
夏姐儿是显而易见的不待见他,小手费力地搬动屁股底下的凳子,挪着挪着,一点点地挪到了门口上。
珩哥儿睁着眼睛望天,就是不看淮哥儿。
整个家里面,愿意跟淮哥儿玩扔布老虎游戏的只有秦恭,温棠虽然也陪他玩,但是手扔了一个来回,就觉得酸,淮哥儿觉得娘亲实在是太累了,这种活适合让爹爹来干。
淮哥儿站在原地,小手一上一下地抛着那只软乎乎的布老虎。
到了夜里,快要睡觉时,温棠迷迷糊糊地给孩子们讲着睡前故事,还是山脚下小猪一家的故事。
塞外的夜,
营帐内烛火通明,
秦恭接连几个晚上都熬到深夜,他左手手臂底下压着几叠军报,右手拿着家里面寄过来的家书。
书信上的字不像上回一样歪七扭八,不过上次的字也颇为可爱,现在的字清秀好看,而且笔锋间隐隐带上了他运笔的力道与神韵,多亏了他在家时,夜夜执着她的手在灯下描摹,一笔一划,耳鬓厮磨地教导。
晚饭时秦恭已将这信看了一遍,现在又拿起来扫了一遍,这封信已经是好几天前送过来的了,他也已经写了回信回去,下一封信,估摸着还要好几日之后才能送来。
秦恭记得这回他在信里,嘱咐她晚间读书后要练字,次日清晨务必复习,他在家时便是这么督促她的,现在他不在家,她十有八九会阳奉阴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秦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定是不会老实的。
帐外,浓墨般的夜色泼洒下来,夏夜,暑气未消,空气闷热,混杂着泥土,汗水和远处沼泽的气息。
巡营士兵手中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发出干燥的噼啪声,草丛深处,蟋蟀聒噪,蛙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不知名夜鸟短促凄厉的啼叫。
已近子时,秦恭毫无睡意,帐外传来清晰的通报声,一名亲兵掀帘而入。
秦恭放下家书,霍然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浓重的夜色瞬间将他裹挟,举目四望,唯见林木幢幢,天地间一片墨黑。
王府,
在家里的温棠本来已经边哄着孩子边睡着了,骤然间睁开了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砰砰狂跳,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后背的寝衣都濡湿了一片。
身边,三个孩子依偎着她,睡得正熟。
温棠喘息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的孩子们,指尖触碰到孩子们温热柔软的小脸,感受到他们平稳悠长的呼吸,那股没来由的巨大心悸才稍稍平复。
温棠用手按了按眉心,刚才也没做噩梦,就是突然惊醒了,心口那股不适感仍未完全散去,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微凉的茶水,连喝了几口,才觉气息顺了些。
睡意却彻底飞走了。
温棠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支开了窗扇,以往秦恭晚上回家的时候,借着窗外廊下悬挂的灯笼光亮,远远便能瞧见他高大的身影,有的时候是大跨步走进来,步履生风,有时候是慢悠悠地负手踱步,带着几分巡视领地的感觉。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她喜欢坐在靠窗的软塌那里,然后他每次进院门的时候,目光就会落在这边的窗子上,她要是恰好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就能遥遥撞个正着。
大晚上,外面虽然挂着灯笼,但光线是昏昏暗暗的,温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这里却是烛火通明,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
此刻,窗外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书案面前,摊开了一册书,
温棠随手披了件外衫,坐到案前,拿起他惯用的那支狼毫笔,底下是宣纸,书上面有圈圈点点,都是秦恭在家的时候圈出来的,
秦恭在家教温棠练字时,从不走温情脉脉的路子,温棠要是稍一走神,他就会突然停下来,不肯握着她的手了,书页也不翻了,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立在她身侧,深不可测地盯着她,直盯的温棠后背发毛,
秦恭是会吓唬人的。
“你想挨手板吗?”他在她背后阴森森地问。
温棠连连摇头,他却不依不饶,双臂撑在书案两侧,然后俯身压了过来,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你想。”
温棠大惊,小脸扭过去,秦恭面不改色地抬手,朝她身后拍了几下,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温棠羞愤,秦恭却不要脸,兀自宣布规矩,“走神一次,就打三下。”
“我要是次次都走神呢?”温棠存心想拿话激他。
“那夜里就要伺候我安寝。”秦恭舔着一张大脸说。
温棠啐他不要脸,他也不在意。
后来到了夜里,温棠反应过来,她哪一天夜里没有伺候他睡觉?
他吃饱喝足了,翻身下来,往旁边一躺,身上还都是黏糊糊,热乎乎的汗,胸膛还在起伏着,喉里溢出喘息声,身侧的小女人别别扭扭地挤过来,眼里含着细碎的光,“我若在你归家前就把字练好了,夜里是不是就不用伺候了?”
她拉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晃了晃。
秦恭似乎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温棠把脑袋埋进他怀里,更殷勤地抱住了他的手臂,还没过一会儿,就又被压了一次。
他又吃饱喝足了,浑身筋骨舒展开来,懒洋洋的,仰面躺着,
温棠被糊弄了几回,终于发现了,秦恭对这种在他看来无理的要求,会先假装认真地思考一下,然后当做没听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选择性地接受意见,跟个无赖一样。
秦大爷会耍无赖了……
很久以前,他也曾是个正人君子。
装的正人君子,也好歹算是正人君子。
--
翌日晌午,
温棠是带着孩子去秦家用午膳的。
秦夫人也收到了秦恭寄回来的家书,看见温棠过来,便拉着她的手坐下来,两个人聊了几句,秦夫人是操心的,婆母操心,温棠就不好跟着一起担心,总不能两个人一起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夏姐儿和珩哥儿在屋子里面睡着了,只有淮哥儿整天精神惯了,非要跟着娘亲一起去外祖母那里,温棠也只好把他一起带上。
今日江夫人没来,元氏的小院显得格外安静。
温棠进屋时,元氏正跪在佛像前虔诚地上香,见女儿来了,她方欲起身,温棠怕她跪久了头晕,上前搀扶,淮哥儿动作更快,冲到外祖母跟前,仰着小脸,两只小胖手紧紧扶住元氏的胳膊,惹得元氏不住地抚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大人在外面可寄信回来了?”元氏是打心眼里敬畏秦恭,早年她还忧心这冷硬的女婿会对女儿不好,如今却看得明白,女婿有权有势,相貌堂堂,身板结实,无不良嗜好,逢年过节从未落下回门,对孩子们也极有耐心,她实在满意。
“收到了。”温棠点了点头。
元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唯一不好的就是秦恭实在太忙了,一天到晚连轴转,从年头忙到年尾,元氏嘱咐温棠一定要仔细照应他的身子,夏日防着暑气,冬日当心风寒,一年四季都得精心养着。
淮哥儿在旁边啃着糕点,隐约听出娘亲跟外祖母在说爹爹的事情,巴巴地扬起脑袋,听的很认真。
“唉,”元氏忽又叹了口气,“昨日江夫人还来了,瞧着精神差极了,也实在是可怜,今儿个不知为何没来,但愿......能有些好消息吧。”
元氏没再提让温棠帮忙的事,毕竟在她看来,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只能看天意了。
秦恭不在家,家里没人等着她回去一起用饭,温棠跟周婆子便在元氏这儿用晚饭,不过等会儿还得回王府,天太晚了,路便不好走,元氏特意吩咐厨房早些备饭。
回程时,天光尚有余亮,跟昨日一样,正是黄昏时分。
马车里,多了个叽叽喳喳的淮哥儿,淮哥儿踮起脚尖,扒着车窗,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张望,他平日里多在府邸高墙内玩耍,难得跟娘亲出来一趟,看什么都新鲜。
“我能下去买点吃的,玩的吗?就一会儿。”
淮哥儿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周婆子在旁边说,“淮哥儿想要什么?让外头跟着的侍卫去买便是,你不用下去。”
马车旁跟着两个侍卫,买点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可淮哥儿显然更渴望娘亲陪他一起去。
“那个前面的是什么?”淮哥儿拉着温棠的手。
下了车,晚风带着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小摊上摆满了各色糖人,晶莹剔透,在灯火映照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有小兔子,小老虎,还有吐着舌头的小狗,淮哥儿自然是喜欢小狗和小老虎,小狗可以带回去给元宝,小老虎可以让他拿回去,在姐姐跟弟弟面前炫耀。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渐多,妇人们带着孩子出来纳凉闲逛,人流开始拥挤,温棠让两个侍卫都跟紧淮哥儿,自己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