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然后他拿话来哄她,声音从阴影里飘出,“你很缺钱?”
  温棠心道,自己身上衣裳都洗褪了色,这人莫非今日才瞧出来?
  他又说会给她报酬。
  温棠只当玩笑,挑眉反问,“你能给什么?”
  她可不要他弄出什么以身相许的戏码,这人身量高大,站起来时她只及他胸口,看着就骇人。
  “你要什么?”
  温棠随口道,“玉质的物件儿吧?”想着玉器当铺里总能换些银钱,
  她当时飘飘然想着,倒也没真指望他给,这念头不过是疲惫时一闪而过的奢望。
  然后这个被她当成了半个朋友的人后来就跟蒸发了一样,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温棠甚至揣测过,他或许真是个江洋大盗,已然死于非命,或是远遁他乡。
  指尖的玉佩温润,水色通透,温棠轻轻晃了晃它,目光转向一旁乳母怀中的胖小子,唇角泛起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的笑意。
  --
  晨光透过窗洒入,
  苏意在自己院中用过早膳,便过到温棠这边来。她进门时,正见大嫂握着枚玉佩,乳母则抱着粉雕玉琢的小侄儿。
  “大嫂。”苏意含笑唤道。
  --
  “大表哥小时候?”提起这个话题,苏意话匣子便打开了,“大表哥小时候的模样,跟小侄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前几日姨母还念叨呢。”
  “他小时候爱笑,还喜欢说话?”温棠对秦恭儿时这般活泼的表现,着实意外。
  苏意点头。
  “可不是么。那时我常跟在姨母身边,大表哥却是个坐不住的。”
  “姨母怕他在外头遇见些不三不四的人,拘着他不让出府,只许在自家练武场耍弄。可府里的侍卫,陪大表哥过招射箭时,哪个敢真使出全力?大表哥觉得无趣,便总想着翻墙溜出去,姨母派人堵了墙头,他竟能钻洞!傅九就蹲在洞口给他放风,被逮着了,两人就一起挨罚,面壁思过......”
  她掩唇轻笑,“大表哥那会儿嘴可甜了,尤其对着来府里做客的小姑娘们。”
  苏意话音一顿,瞥见温棠正挑眉瞧着自己,她打马虎眼,转过头去。
  “继续说嘛。”温棠亲亲热热拈了块糕点递到她唇边。
  苏意轻轻地咳了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表哥后来就是小古板了。”
  “那什么时候不古板呢?”温棠笑着晃了晃苏意的胳膊。
  “自然是家里常来客人的时候,秦府门第,迎来送往是常事。那时兴娃娃亲,少男少女常在一处玩耍,有官员女眷带了女儿来,庭院里便热闹。孩子们一处说话玩笑,到了用点心时,大表哥便会体贴地将糕点果子分给那些小姑娘们。”
  “大人们便爱打趣,说他小小年纪就知疼人,打小就晓得给自己物色媳妇儿了……”
  苏意被温棠晃了晃胳膊,就知无不言。
  “他真体贴。”温棠听完,若有所思地轻声喟叹,苏意抬眼看去,只见大嫂唇边绽开一抹极柔美的笑,正望着窗外,苏意觉得自己该寻个由头告辞,可外面的大表哥已经朝这儿走过来了。
  秦恭进了院门,目光掠过窗内,脚步未停,径直去了隔壁的书房。
  “大嫂,我过来还想跟你说一桩事呢,云姨娘不是被姨母打发到了庄子上去了吗,这几天哭着喊着要回来,说是整日夜里,睡不着觉,夜夜难眠,孩子也跟着啼哭不止。”
  站在旁边的周婆子,“二爷不会心软了吧?”
  “那谁知道?”苏意摇摇头,“他是旧爱新欢,两边都不耽误。”
  “直接发卖出去。”周婆子说那就是个搅家精,再弄回来,又要鸡犬不宁。
  --
  书房内,一片清冷。
  前院的谈笑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此地寂静。
  秦恭独自坐在案后,
  不多时,门外又进来一人。
  “大奶奶那边在说二爷房里的事,”傅九低声禀报,将云姨娘上次冲撞大奶奶,以及牵连苏意小产之事细细说了。
  --
  庄院小屋,云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泪珠儿恰到好处地滚落,鬓边特意散下一缕青丝,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
  她边哭,眼角余光边瞟向门口。
  门外脚步声响,
  云姨娘的哭声立时拔高了些许,肩头素白的衣料也似无意地滑落寸许。然而哭了半晌,进来的人却毫无反应。
  云姨娘猛地抬头,泪水瞬间收住。
  “怎的是你?”语气满是失望,盯着眼前一身素净的王姨娘,她的表妹。
  “二爷呢?”云姨娘急问。
  “二爷自有公务。”王姨娘答得平淡。
  云姨娘顿时恼了,“你也不中用!连个人都请不来?”
  王姨娘静静看着她,心道,你既有本事,何必怨我不中用?若非念在她还有个哥儿,自己何必走这一趟?初入秦府时,这位好表姐可没少落井下石,整日里说她“不中用”,该早点找个平庸男人嫁了。如今用得着了,倒想起她来。
  “要不......我把哥儿给二奶奶抚养?”云姨娘咬牙发狠,左右苏意生不了,孩子就算记在她名下,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血脉相连,待哥儿长大些,自然还是跟她这生母亲厚。
  到那时,她的儿子占了嫡子名分,心里最敬重的却是她这“忍辱负重“的亲娘!
  “你回去告诉二爷,我愿将哥儿给二奶奶!”云姨娘使唤道,“那女人这辈子都生不出!二爷心软,我肯舍了孩子,他必会点头让我回去,苏意也拦不住......”想到上次之事,她恨意又起,“活该她小产,自己没福气,倒赖我身上。我才是真真倒霉,摊上这么个妒妇......”
  云姨娘兀自盘算,站着的王姨娘却一言不发,只对着门口唤了一声,“二爷,您来了。”
  云姨娘浑身一僵。
  秦长坤立于门口,不知已听了多久,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薄唇紧抿。
  “你,也不必再待在这里了。”声音很冷。
  门,在他身后沉沉关上。
  --
  大年初一的夜,京城街市花灯如昼,庙会喧嚣,直至戌时方渐渐散去。
  府邸,新房内的喜庆红色依旧浓烈。
  允乐傍晚才从贵妃宫中回来。贵妃拉着她细细问了许久,问得最多的自然是新婚燕尔之事,允乐每每低头,贵妃便了然一笑,心照不宣地不再追问。
  这门亲事,贵妃是满意的,只因结亲的是范家,能让她的皇儿与范家一系更加紧密,她对允乐确有疼爱,允乐是皇帝信任她的象征,允乐自幼便亲近自己与二皇子。
  “大人刚处理完公务回来,正在内室沐浴。”伺候在旁边的丫鬟说。
  屋内烛火通明。
  待章尧出来时,只松松披着一件外袍,衣带未系,水汽氤氲,濡湿了襟口,隐约勾勒出腰腹,纵横交错的伤疤在烛光下格外狰狞醒目。
  允乐正坐于桌旁,冷不防抬头撞见,显然受到了惊吓。
  “可是这身疤痕,吓着殿下了?”章尧并未走近,体贴地停在远处询问,允乐早知他,贵妃许婚时她亦满意,此刻乍见他身上伤痕,她起身,“这是......””
  章尧不紧不慢地系着衣襟盘扣。
  “现在可还需要上药?”
  “殿下,”章尧微微俯身,靠近了些,“今儿是洞房花烛夜,这疤痕看着唬人,实则早已痊*愈,上药......不急。”他嗓音低沉。
  允乐低头,贵妃今日确曾问及此事,还委婉嘱咐她莫要一味迁就,只是允乐面皮薄,羞于深谈。
  夜深人静,
  外间守夜的丫鬟婆子们强打精神,竖着耳朵留意内室动静,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内室传来清脆的铃响,这是叫水的声音。
  众人正欲入内,却见房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
  大人衣冠齐整地走了出来,修长手指正扣着颈间最后一粒盘扣,慢条斯理道,“殿下正在沐浴,你们进去伺候着。再去端些点心来。”
  嬷嬷暗道大人心细,糕点原是早备下的,就怕公主夜深饿了。
  章尧唇角噙着温雅笑意,待丫鬟婆子转身去取糕点,他径直步下台阶,抬手,状似无意地拂了拂方才允乐触碰过的衣袖处,动作轻描淡写,步履不停,他走向书房方向,方才那点笑意,如同被夜色吞噬,面上只余一片淡漠。
  新房里,
  丫鬟伺候公主沐浴更衣,允乐只觉头昏沉沉的,四肢乏力,半倚在浴桶边,
  丫鬟轻声询问,“殿下,可有不适?”
  允乐迷迷糊糊,未曾应答。
  --
  秦府,
  秦恭自书房步出,傅九低声将二爷已处置了云姨娘之事回禀清楚。
  秦恭颔首,径直回了自己房中。
  窗扉半掩,
  秦恭在榻边,执着一卷书,
  温棠坐在妆台前,梳理着青丝,铜镜中映出她姣好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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