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一会儿,两个裹得圆滚滚的小胖墩,夏姐儿和淮哥儿也揉着眼睛闹着进来瞧弟弟,挤在床边,好奇地伸出小胖手,你一下我一下地戳弟弟的脸蛋,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着。
  秦恭大手稳稳托着他们的小屁股,防着他们压到温棠,每当两个小家伙快滚到母亲身上,他便眼疾手快地揪住他们厚实的衣领,稳稳当当地拎到一旁。
  闹腾累了,两个小家伙便依偎在娘亲身边,小呼噜打得香甜,炭盆边的元宝,也蜷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秦恭草草沐浴回来,胡茬未及刮净,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在床边坐下。
  看着被三个孩子占得满满当当的床榻,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他没地方睡了。
  秦恭:……
  最终,他只能侧身,极其小心地挤在最外侧的床沿,束手束脚地躺下。
  一夜风雪未歇,
  天光微熹时,秦恭是被半边身子的麻木唤醒的,甫一睁眼,便对上温棠一双迷蒙的,尚带着惺忪睡意的眸子。她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枕边上突然多了一个黑炭。
  “怎么这么黑了?”她喃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她肌肤胜雪,在暖阁柔光下愈发莹白,与他黢黑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还有胡茬?”她又疑惑地咕哝了一句,眼睛睁大了些,睡意消散几分。
  那刺刺的感觉,看着就扎人。
  秦恭在外近一年,几乎都是枕戈待旦,夜不能寐。昨夜难得在温暖的家中,在妻儿身侧睡了个囫囵觉,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刺刺的下巴,又摸了摸粗糙凹陷的脸颊,动作带着点生疏的笨拙。
  他看向温棠,却见刚才还一脸懵懂困惑的小女人,看着他这略显窘迫的动作,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昨日生产顺遂,府里照料得极为周到,生完便有经验丰富的嬷嬷和大夫精心调理,当场就用了上好的药膳汤饮,此刻气色红润,精神甚好,不似第一次生产时那般艰难。
  “信里也不曾写,”她忽然抬起手,指尖带着被窝里暖融融的温意,轻轻抚过他凹陷的颧骨,瘦削的下颌,“竟瘦了这许多。”
  那指尖温软的触感让秦恭微微一怔,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随即又听她小声地嘟囔了句,“真的好黑。”
  秦恭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这时,一股极其清甜的,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若有若无地钻入他的鼻腔,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便看见温棠胸前单薄的寝衣襟口处,不知何时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甜香正是由此散发出来。
  床上那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奶娃也适时地咂吧了一下小嘴,发出细微的声响。
  秦恭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喉结微动。
  温棠背过身去,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玲珑,微微起伏的背影。
  秦恭只能摸摸鼻子,起身下榻。
  --
  这个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大,比上个冬天厚重得多,一大清早,寒气刺骨,若不裹得厚实些,连手指尖都能冻得僵硬。
  国公夫人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来抱自己的小孙儿,对着襁褓里的小团子,“看看这眉眼,多像你爹爹小时候。”
  秦恭站在一旁,听到这话,瞥了一眼国公夫人怀里那个依旧红皱皱的小团子,沉默。
  实在无法将他与自己小时候的英姿联系起来。
  国公夫人兀自夸得兴起,手指轻轻点着小孙儿的脸蛋,“这小脸蛋儿,这嘴型,活脱脱随了你娘亲......”
  “不像。”秦恭终于忍不住,低声插了一句。
  国公夫人正沉浸在含饴弄孙的喜悦里,被儿子泼了冷水,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浑说什么?我看像得很,得亏了我乖孙这白嫩嫩的肤色不随你。”
  国公夫人又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哄起来,国公爷也眼巴巴地凑过来,搓着手想抱一抱,国公夫人嫌弃地抱着孙儿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去去去,你那粗手粗脚的,别吓着我乖孙!”
  哄了会儿孩子,管事呈上一份烫金的大红喜帖,是范府送来的。
  皇帝亲口赐婚,
  范家四郎与允乐公主,佳期已定,喜结连理。
  --
  “喜帖都按着单子送出去了。”阿福立在榻边说,目光却忍不住瞟向自家主子,大冬天的,主子赤着上身,任由医官给他换药。
  那背上,胸前新旧交叠的疤痕,看得阿福头皮发麻。
  “好日子也定下了......”阿福继续念着冗长的安排。
  “知道了。”
  章尧以手支额,手肘撑在窗上,侧身斜倚着。
  窗扇被他大大地敞开着,任由纷扬的雪花卷入,落在他赤裸的肩头。
  他狭长的眸子望着窗外混沌一片,无边无际的漫天大雪,对阿福的絮叨显出明显的不耐,挥了挥手,“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雪光映着他眉骨上那道寸许长的狰狞疤痕,也映着他紧抿的唇线。
  --
  秦府书房,
  秦恭坐在宽大的案后,揉着眉心,伸手去拿案头那卷摊开的兵书,
  放在案边的那份范府单独送来的喜帖被碰落在地,里面夹杂的一张薄薄纸张也飘了出来。
  他目光随意扫过,伸出的手却顿在半空。
  “尧哥儿……”
  开头这三个字的字迹,很熟悉。
  秦恭俯身,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纸片,将它捡了起来。
  第55章
  马聪立在堂下,这回没了老娘在身边扯袖子,倒豆子似的把陈年旧事全抖落了出来。
  “大奶奶同章尧确是从小的情分,两家大人本就相识,孩子们打小一处玩闹,大奶奶常去他家走动,他下学归家,她也总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候着,后来两家定了亲事,在咱们看来也是水到渠成。两人在一处,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脚,郎才女貌的,我娘那时常在我跟前念叨......”
  马聪嗓子发紧,眼珠子却黏在桌案那枚玉佩上,那是方才侍卫当着他面搁下的,再思及前番官衙来人,他就是个傻子,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那时候那山上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位顶顶尊贵的秦府大爷。
  他哪还敢有半句虚言?秦恭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句句砸在实处。
  待他一股脑儿说完,堂上却陷入一片沉寂,秦恭端坐椅中,手中一卷书册,指节分明,却半晌未翻一页。
  马聪屏息等了半晌,才见上首那位尊贵的大爷倏然抬起眼皮。
  马聪连忙保证,“大爷,上回我娘是怕您对大奶奶生了芥蒂,这才瞒了些话。”
  待出了那间压抑的屋子,马聪才觉脚底发软。
  房内,炭火盆噼啪轻响。
  桌案上摊开一张薄纸,墨迹寥寥,唯三个字清晰,
  尧哥儿。
  字虽少,画却生动。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一个姑娘,正踮着脚,笑靥如花,朝着远方频频招手,旁边另附一小图,是那姑娘背过身偷偷抹泪的模样。
  无需多言,画中情意,呼之欲出。
  窗外朔风卷着雪沫扑入,敞开的窗下,薄纸瑟瑟颤动。
  案后的男人伸手,取过一方沉甸甸的端砚,稳稳压在了画中那个背着书箱,意欲远行的男人身影之上。
  砚台冰冷坚硬,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那张年轻朝气的脸。
  --
  秦府,
  外边下着雪,众人皆裹着厚实冬衣,颈边围着毛茸茸的领子。
  国公夫人又拨来一群伶俐的丫鬟婆子,紧着伺候温棠和她怀里粉团似的小孙儿。
  秦恭还在给孩子想名字,温棠也在想,奈何肚里墨水有限,只得临时抱佛脚翻书,偏她对书本兴致缺缺,没看几行,眼皮便沉甸甸打起架来。
  “大奶奶?”周婆子轻声提醒。
  温棠迷蒙睁眼,揉了揉,书页还停在原处。
  她只得又低下头,努力辨认。刚看一行便遇着个生僻字。
  算了,还是下回再看吧。
  “大爷还在官衙?”温棠起身去看被乳母们围着的小儿子,顺口问道。眼看快到午膳时辰,寒冬腊月,秦恭在外奔波一年,皇上体恤,冬日里清闲,也该回家用顿热乎饭了。
  周婆子早遣了人在府门撑着伞候着。
  今年冬雪绵延不绝,地上积雪难行。
  午膳时分,回来的却是秦恭身边的傅九,言道大爷公务缠身,走不开,他回来取些热乎可口的饭菜送去,那儿的伙食,大爷吃不惯。
  周婆子忙指挥丫鬟,拣了秦恭冬日爱吃的几样精致菜肴装进食盒,又特意备了一壶温热酒,酒用滚水温着,喝下去暖身驱寒。
  傅九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转身匆匆踏雪而去。
  “大爷去年在外头奔波整年,原想着今年能松泛些,谁知还是这般劳碌。”周婆子望着飞雪,感叹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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