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们二人虽然名义上是姐妹,但实际一点都不熟,比陌生人还多一层尴尬,略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
  只是温知意走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上次在宫中,她便见温棠自那位章大人的屋子出来,今日宴席之上,两人虽形同陌路,连眼神都未曾交汇,她却细细打量了章尧的身形,甚至留意到他额角一道不甚起眼的旧疤。
  身形轮廓莫名地熟悉,温棠先前的那个男人,她远远撞见过。
  那男人个子很高,将温棠死死按在怀里,额头似乎被什么砸破了,淌着血,狼狈又凶狠......
  但是,那个男人不是个乡野村夫吗?
  还是说,温棠她根本不知检点?
  第38章
  章尧随着章夫人回府。甫一踏入府门,章夫人面上那份在秦家的淡然便彻底卸了下来。
  秦家四姑娘做出这等出格之事,虽说她乐得见这么个搅家精嫁进来给那对母子添堵,可终究是冠了章家的姓,平白带累阖府清誉,这买卖......似乎并不划算。
  江氏更是心乱如麻,事关亲儿终身,方才在秦家门口听的那一席话,直如冷水浇头,这门亲事,万万不行了!
  正堂里,章国公听罢夫人所述,两道浓眉拧成了疙瘩,目光沉沉地落在章尧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审视。这章尧的婚事,就没一刻省心。他不在意章尧娶谁,只图个章,秦两家的交好稳固。可若这姑娘本身是个立不住的,章国公捻着胡须,那也不行。
  左右不过是延绵子嗣,不拘什么女人,能生养就行。
  “先去挑几个身段好,好生养的良家子,抬进房里便是。”章国公一摆手。
  章国公子嗣单薄,到了他这把年纪,最忧心的便是香火不旺,偌大家业无人承继。
  章夫人闻言,心头却是一紧。她的亲儿明理,房中妻妾也有几个,至今未诞下嫡长孙。若此刻让章尧房里先有了动静,这府里将来岂非要由他章尧说了算?
  章国公已不容置疑地转向她,“夫人,此事劳你费心,宜早不宜迟。多寻几个瞧着就好生养的,尽快送到他院里去。府里缺不得人丁!”
  章国公又转向江氏,板起脸训斥,“你也不必一味纵着他!多大的人了?心思还野在外面?整日流连酒楼像什么话?开枝散叶才是正理!瞧瞧秦家老大,儿女双全。老二膝下更是热闹。我章家,万不能缺了人丁!”
  江氏喏喏应声,不敢反驳。
  阿福苦着脸候在门外,看着婆子领来的三个水葱似的姑娘,个个身家清白,年纪正好,身段窈窕,面容姣好。
  他的主子在里头休息呢,这光景把人送来,用意不言而喻。
  他硬着头皮进去通禀,“人都到了,在外头候着呢。”
  章尧斜倚在圈椅里,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扶手,不知在想什么。
  阿福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补充道,“老爷的意思是,先纳几房妾,生下子嗣,婚事......容后再议。”
  “先搁院子里当丫鬟使着吧。”章尧兴趣缺缺,随手捞起案头书册,往脸上一盖,遮住了半边神情。
  夜色渐深,烛火朦胧。
  一缕甜腻的脂粉香悄无声息地钻入鼻端,章尧执书的手松了松,眼皮微抬,瞥见门口一抹鲜亮衣角。
  他屈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门外人得了信号,轻推门扉,袅娜而入。
  章尧并未阻止那身影的靠近,待人走到书案旁,他才放下书,漫不经心地抬眸,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会研墨么?”
  那穿着桃红衫子的姑娘怯生生点头,“会的。”
  “甚好。”章尧似很满意,将砚台推过去一寸,“会就帮我研墨吧。”言罢,他提笔蘸墨,神色专注地埋首于案牍之间。
  那姑娘只得依言侍立一旁,纤纤素手握住墨锭,一圈圈在砚台里打着转儿。夜渐深沉。
  这一磨,竟直磨到了后半夜。姑娘手腕酸软,眼皮沉得直打架,偷眼看去,那位二公子竟还在伏案疾书,昏黄烛光下,一张张写满公务的纸张旁,竟还摞着几页誊抄工整的佛经。
  她一个恍惚,再低头时,只见章尧终于搁下了笔,“行了,出去吧。”
  “啊?”姑娘一时怔住,待看清章尧连眼风都未扫过来,只得喏喏退下。
  章尧垂眸,目光掠过案上最上层那张宣纸,一个力透纸背的“静”字赫然其上。他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褪下外袍躺上卧榻。
  夜半,章尧倏然惊醒。
  黑暗中,他狭长的眼眸睁开,额角沁出薄汗。
  他坐起身,呼吸微促,薄被滑落至腰腹,露出紧实起伏的线条。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刺痛的眉心,指尖无意识地触到额角那道浅淡的旧痕。
  又是那个梦。
  梦里,昏暗无光的小巷,她还是扬起手要砸他。可这一次,却被他轻易制住手腕,反身压向冰冷的墙壁,她在他身下挣扎不过,说不吵了不闹了,带着泣音,“尧哥儿......”后来,梦境一转,她的腹部渐渐隆起,怀了他的骨肉。
  “尧哥儿......”她仰起那张欺霜赛雪的小脸,漂亮的眸子里含着水光,主动拉过他的手,轻轻覆上自己微凸的腹部。
  章尧猛地掀被,
  榻上,一片黏腻冰凉。
  他低咒一声,暗哑的嗓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真是......够荒唐的。
  --
  秦国公府内,秦若月的烂摊子,终究还是国公夫人出面收拾了。
  那几个在临江楼散播书信的,确是常混迹其间的纨绔子弟。国公夫人有本事压下秦家门前的风波,不让他们闹到秦府门前来,却堵不住闲言碎语。临江楼每日人来人往,秦四姑娘那点风流韵事,难免成了某些人私下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行了,别哭了!”国公夫人被那嘤嘤不绝的哭声搅得头痛欲裂。往日秦若月与她并不亲近,此刻却赖在她这里哭了半日。
  “与章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国公夫人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一旁端坐的国公爷不仅不反驳,更是连连点头称是。这脸,他丢不起!
  任凭秦若月如何哭求哀告,也改变不了分毫。
  “哭有何用!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秦国公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声若惊雷,吓得秦若月瞬间噤声,连抽噎都忘了,只惨白着一张脸,惊恐地望着盛怒的父亲。
  “此事全是你自己行事荒唐所致,与你大嫂何干?章家,你想都别想。”
  国公夫人摆摆手,几个粗壮婆子上前,半搀半架地将失魂落魄的四姑娘拖了下去。
  一大早的好心情被哭闹搅得干干净净,国公夫人连带着看国公爷也格外不顺眼起来。
  国公爷板着脸,被夫人那挑剔的眼神看得后背发毛。
  “夫人莫要再为那孽障劳神了,让她自个儿的娘去管,都是老太太往日太过纵容惯坏了。”他凑上前想扶夫人的肩,却被对方一扭身躲开。
  国公夫人冷着脸,并不吃他这套,“你快别抬举我了,往日不都是恭哥儿媳妇在劳心,如今倒好,她平白被攀咬一番,我这心里可疼着呢。四姑娘这事,还是交给老太太处置最为妥当。”
  国公爷哪敢不应,连声附和,忙不迭叫人传膳,只想快些把这茬揭过。
  --
  清晨难得闲暇,秦恭与温棠一同用了早膳。
  软糯的米粥,几碟精巧的江南小点,还有温棠素日爱吃的蟹黄小笼包。
  两个孩子也醒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
  前院的闹剧自然传了过来,秦恭搁下银箸,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湿帕,擦拭着唇角,眉峰微蹙,“她之前就对你不敬?”
  昨日宴席上秦若月看向温棠的眼神,绝非小姑子对长嫂应有的恭敬。
  秦恭昨夜便已派人去敲打过秦若月及其生母宋氏,本就因名节受损而哭闹不休的秦若月,更是雪上加霜。
  秦恭却非心软之人,直接下令,罚抄孝悌,敬重长嫂的篇章。三日之内,必须恭恭敬敬地誊抄好,亲手送至温棠面前过目。
  秦恭,“她若再敢放肆,你身为长嫂,自可依家规处置,尽管责罚,不必顾忌。”
  他说着,伸手从乳母怀中接过两个孩子,一手一个,稳稳托住。他臂力极稳,只是两个小家伙吃饱喝足,懒洋洋地依偎着,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爹爹。
  秦恭故意略掂了掂,才换来两双懵懂的大眼睛一瞥。
  倒是过了一会儿,淮哥儿突然睁圆了眼睛,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伸出胖手,咿咿呀呀地朝着爹爹的方向扑腾,想要抱抱玩耍。
  秦恭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纹丝不动。同样一个跟头不可能摔三次。
  淮哥儿每次这般殷勤,都是想借机在他腿上撒尿,事成后还会咧着无齿的小嘴,仿佛在得意地笑。
  秦恭面不改色地越过他期盼的小手,径直将意图不轨的淮哥儿递还给一旁的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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