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婆子朝外头轻喝一声“起”,车夫便扬鞭催动了马车。
闹市喧哗。
马车里,周婆子含笑道,“四姑娘今儿真真是花团锦簇,明艳照人。”
秦若月自幼便知自己容色出众,周婆子这两句寻常夸赞,入不得她耳。
“四姑娘,”周婆子话锋一转,“待会儿到了临江楼,务必紧随大奶奶直上二楼雅间,莫在楼下抛头露面。您这般品貌招眼,若有冲撞或闲言,于您清誉大碍。”
秦若月就知道这婆子没安好心,专来扫兴。
“四姑娘,可听清了?”
秦若月偏头不语,倒是身后的小丫鬟连声说“是”,这懦弱回应惹得秦若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还是那个银珠勉强得她心意。
马车停在了临江楼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周婆子率先下来,回身稳稳扶住随后下来的温棠,秦若月也跟在其后,她朝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会意,捏着块银子便跑到柜台前,“章状元郎可是在此下榻?”
掌柜的抬眼一瞧,见眼前是个面生的俏丽丫鬟,再顺着那目光一溜儿望去,那做派,那神情,又是一个怀春的富贵娇客。
章大人自回京便一直住在他家酒楼,本也不是秘事。
“二楼最里边的雅间。”掌柜的从善如流地接过银子,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拢入袖中,章大人喜静,连着旁边几间都包下了,贵人们图的就是个清净无人搅扰。至于女子,便算不得“扰”了。
小丫鬟得了准信,立刻小跑回秦若月身边,自以为隐秘地低声回禀,周婆子面无表情地瞥过她。
周婆子,“上楼。”
早有伶俐的店伙满脸堆笑地迎上,殷勤引路,“贵人们楼上请,您几位的雅间往左边走。”
进了雅间落座,周婆子反手便将门关上,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小丫鬟身上。秦若月自然不乐意旁人教训她的丫头,抢先开口,“不过是问了句章郎何在?”
周婆子冷着脸,“四姑娘,称呼外男,还请谨慎些。”
秦若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章郎先前约她在一楼诗会见面,如今他人就在二楼雅间,待会儿诗会开始,她从二楼下去,说不定正能与他巧遇。
他所在雅间在最里,她这处的雅间临街,想去他那边得穿过长长的回廊,不知待会儿下楼时,能否与他心有灵犀地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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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可到了?”
一楼厢房里,张极一身靛蓝,白净儒雅。
“公子稍候,婢子这就去外头瞧瞧。”答话的丫鬟面容清秀,低眉顺眼,声音细若蚊蚋。
“不必劳烦姑娘了,”张极声音温润,“姑娘出来一趟已是不易,莫要耽搁了回府的时辰才是。”
他起身,亲自为她打起门帘,微微俯身,“多谢姑娘几番为我传递小姐的香囊书信,着实受累了。”
“不累,不累,不过跑了三回腿罢了。”丫鬟连连摆手,仓促间抬头,恰撞见他含着温和笑意的眉眼,额角甚至擦过他衣料,慌忙又垂下头去,“张公子能从那般远的地界,跋山涉水进京赶考,又高中才名,才华如此出众,今儿来这诗会,小姐素喜才学之士,她见了......定会倾慕的。”声音越说越低。
“姑娘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他自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递了过去,“日头渐高,姑娘辛苦,擦擦汗吧。”
秦府丫鬟咬着唇,怯生生抬头,飞快地接过那方带着清香气的丝帕,立刻又低下头去,“婢子只是个下人,担不得姑娘二字,张公子,那我,我,便告辞了。”
张极含笑拱手,“姑娘慢行。”
待那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张极方才直起身,抬手,在衣襟处掸了几下。
“是咱们府上的丫鬟,从一楼东头那间厢房出来了。”周婆子轻轻合上二楼的支摘窗,侧身对着端坐品茗的温棠低声道。大奶奶吩咐人选的这个雅间位置极好,临街的窗户让她将楼下那丫鬟的进出瞧得清清楚楚。
温棠抬眼,看向坐在对面,面上藏不住欢喜的秦若月,将一盏剔透的琉璃盏推了过去,盏中是冰湃过的杨梅荔枝饮,红艳艳的果子浸在碎冰里,“四姑娘,尝尝这饮子,酸甜沁凉,尚可入口。”
秦若月虽不情愿,却也不能不给长嫂脸面。方才不主动搭话尚可装作不见,如今她开了口,自己便不得不接。
这被迫的应酬让秦若月心头一阵烦躁。
“你口中那位章郎,约你在何处相见?”
秦若月一听便觉她话中有刺,“自然是诗会。”
“大嫂莫不是以为人人都如……”
后半截话,被周婆子骤然上前一步的架势震住了。
秦若月咬牙,她这位大嫂当年不就是靠与兄长私会,才得来的这门亲事,如今,倒让她教训上她来了。
“章郎他是在二楼雅间不假,可他未曾说过要在房中私会,我们是堂堂正正地去参加诗会,以诗词会晤。”秦若月不情不愿地道。
“除却那枚香囊,可还有别的信物往来?”温棠看她。
秦若月不语,摇了摇头。
温棠不再看她,只对周婆子递了个眼色,周婆子会意,“来人,送四姑娘回府吧。”
秦若月脸色变了,周婆子却不由着她,直接让秦府随行的健壮仆妇过来,把秦若月请了下去。
周婆子对着秦若月说,“四姑娘,您年纪尚小,难免受人蒙蔽,回去好好思量,可别再犯了糊涂才是。”
“先回府吧。”
看着秦若月被送上回府的马车,周婆子才转身上楼,回禀温棠。
周婆子,“大奶奶,方才那丫鬟确是从一楼东头那间厢房出来的,二楼里面的好几个雅间,瞧着都空着。”
“最里边那间倒是方才有动静,有人往那儿走。”
温棠放下茶盏,起身推开了雅间的门,走在二楼的回廊上,廊下悬着几盏绢纱宫灯,白日里显得清寂。
她走在前面,周婆子紧随身侧,“让人两间都查……”
“周妈妈。”
周婆子被前边从楼梯那儿走过来的人喊了一个激灵,看清前边的两个人,喊她的是傅九,可她看向的却是旁边目光躲闪的人,她先是一愣,
随即,二人身后那道缓步踱上的颀长身影,让周婆子立刻回神。
周婆子疾步上前,躬身行礼,“大爷。”
引着秦家大爷和其随从傅九上楼的阿福,目光下意识地越过周婆子,落在后面那道身影上,一身素净水色衣衫,鬒发如云,清极艳极。
“这位是我家大奶奶。”傅九对章尧大人的随从阿福介绍道。
阿福却没敢抬头。
“尧哥儿,”田埂边,瘦小的少女牵了条温顺的大黄狗,草鞋上沾着泥点,仰着脸,“你进京赶考后,多久回来呀?我跟大黄在家等你。”
阿福垂下眼。时光荏苒,他家主子离开那片乡野,金榜题名,确已是,很久了。
第25章
阿福垂首侍立,有些恍然。
眼前人,分明还是那张艳光灼灼的脸,眉目依稀是旧年田埂上牵着大黄狗,无忧无虑跑跳的模样。可如今,周身却沉淀出一种沉静的气韵,眼底的笑意收得恰到好处,既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肆意,亦无半分瑟缩拘谨,只余下一种得体的淡然。
傅九站在边上,又提醒了他一句,阿福收回揣测,赶紧躬身行礼,“秦大奶奶安。”
温棠从周婆子身侧缓步上前,微微颔首。
她想着一会儿还要回去跟老太太说一说四姑娘的事情,在这儿耽搁久了,还不知道秦若月回去要在老太太跟前编排些什么。
傅九,“大奶奶,诗会尚需些时辰才开,您这就下去?”
温棠抬头看了眼傅九,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来今日出门的由头是陪着四姑娘一起来参加诗会。
边上站着的店小二知道这是几位贵客,笑容满面地凑上来,“夫人,诗会雅座设在临水,荷花池边,敞亮雅致,纳凉赏景两相宜,景致一等一的好。”伙计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显然是想在贵人面前讨个好,“夫人若不嫌弃,可先瞧瞧这册子,里头是今日诗会要用的诗谜,夫人提前掌掌眼,兴许能添些雅趣,待会儿准保拔得头筹。”
这是提前作弊了,几双眼睛都看着,周婆子也只好上前接过,然后递给温棠。
温棠低头看了一眼,册子封面上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集。
温棠抿了下唇,这个小动作全被身量颀长的秦恭看的一清二楚,他蹙眉,温棠正好抬头,看见他在看着她,温棠有点尴尬。
她那年初入京城时,温知意就带她去参加过诗会,可她那时候大字不识几个,面对满座才子佳人引经据典,茫然听着,只知跟着拍手叫好,轮到她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开口说了句“不会”,结果一开口,满堂哄笑,比起不通文墨,她的一口浓重乡音显然更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