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指了指桌上的画作。
  温棠走近细看,画上正是苏意本人,懒懒倚在花丛旁的白玉圆凳上,手托香腮,笑靥如花,笔触细腻,神态捕捉得极是传神。
  “二爷画得倒是有心。”温棠赞道。
  苏意却不以为然,团扇摇得呼呼响,“谁稀罕他画,托了大表哥的福,他今日也得了闲,才有功夫来折腾我。”语气是嫌弃的。
  旁边丫鬟奉上用冰湃过的牛乳茶,温棠用了一口,苏意则用小银匙缓缓搅动着杯中乳酪。
  温棠想到早晨园中那一幕,斟酌着把事情婉转地提了一遍,
  苏意捧着牛乳茶,尝了几口,“他敢。”
  “真当公爹的鞭子是摆设?抽一顿就老实了。”
  苏意对那个风流种子真是头疼,还说他今儿怎么这么心情好,非要给她作画,原来是做了亏心事。
  这个丢脸玩意儿。
  苏意是这么想的,然后也就这么说出来了,“丢脸玩意儿。”
  --
  日头高照,
  书房里,秦长坤毫无预兆地对着空处打了个文雅的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刚抬起头,便对上长兄秦恭不豫的目光。
  秦长坤牙疼,本来他好不容易休息几日,跟娘子正作画,说着话,本在花荫下红袖添香,你侬我侬,偏被兄长揪来书房,对着这堆枯燥文书。
  要他说,这难得的休息时刻,就要跟自己的娘子在一起。
  他百无聊赖地摇着折扇,试图驱散这沉闷的空气。
  案后的人眼皮一掀,秦长坤立刻规规矩矩放下扇子,正襟危坐。
  案头文书堆积如山,他只得收敛心神,老实投入进去。
  捱到快用午膳时分,外间傅九进来回话。
  秦长坤从书卷堆里抬起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精神一振,总算能脱身,他连忙起身告退。
  案后的秦恭此时也起身,目光淡扫过一旁摇扇子的弟弟,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可要在这处用饭。”
  “不用。多谢大哥。”秦长坤微笑作揖。
  秦恭也不是真得要留他用饭,手一摆就让他走。
  秦长坤眉开眼笑地摇着扇子往外走,经过傅九时,瞥见他手中捧着的银耳羹,不由感叹,“嫂嫂真是周全,处处想着大哥。”他脚步未停,又回头朝秦恭笑道,“兄长难得休沐,何苦埋首公务,也该多陪陪嫂嫂,赏花对弈,调弄丹青,方是情趣。”
  秦恭仍在翻阅手中册子,头也不抬,“那是你。”
  温氏不做小女儿姿态,端庄识大体,他亦非沉湎内帷之辈,时间当用于公务正事。
  秦长坤觉得他没情调,然后扬长而去。
  苏意在自己院中,慢悠悠啜着冰凉的牛乳茶,顺便等着自家丢脸玩意儿回来。
  待丫鬟通报了一声,苏意面上笑容灿烂,上前去迎,“表哥~”
  “你回来了。”
  秦长坤被娘子明媚笑容晃得半边身子都酥了,晕乎乎地任由苏意亲昵地搭上他脖颈。
  他低头,声音低哑,神情认真,“表妹。”
  苏意点头,待秦长坤低头,凑过来要亲她时,一把揪住他耳朵,“秦长坤,你这个丢脸玩意儿.......”
  “哎!冤枉,真冤枉......”
  身后的丫鬟赶紧关上门,家丑不能外扬啊。
  相较于二房那边的鸡飞狗跳,大房这边则显得格外宁静,甚至称得上沉寂。
  秦恭休沐的第一日,几乎全耗在了书房里,不知在忙些什么,总之案牍劳形,直到戌时才舍得出来。
  温棠已在暖阁榻上哄着孩子,见他进来,便示意乳母将孩子们抱下去歇息。
  夜深烛灭。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默默挪向榻里侧,一个褪下外衫。
  水到渠成间,温棠额间沁出细汗,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亦是气息粗重。
  伴随着一声闷哼,温棠攥紧了身下的锦褥。事毕,二人去内室稍作盥洗,才重回榻上。
  秦恭声音带着事后的微哑,“生辰宴照旧,往年如何,今年亦如何。”
  “嗯。”温棠低低应了一声。
  翌日清晨,温棠难得睡了个懒觉。
  朦胧间,耳边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稚语。
  她懒懒翻了个身,素手撩开床帐一角,晨光熹微中,秦恭一手抱着一个孩子。
  夏姐儿在他臂弯里咯咯直笑,淮哥儿则咿咿呀呀地说着无人能懂的婴语,两只小脚丫还在父亲身上不安分地踢蹬着。
  温棠起身的动静被秦恭察觉,他转过头来,
  晨光中,她披散如瀑的长发,寝衣领口微松,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肩颈。
  她睡眼惺忪,脸颊犹带着枕席压出的淡淡红痕。
  望见他,她柔柔地笑了笑,秦恭薄唇稍抿。
  这时候,
  侍立在旁的周婆子突然低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淮哥儿,尿了......”
  秦恭正中。
  他手提着两个孩子,腿上一股温热迅速蔓延开来,根本躲不及,低头,对上自家儿子的视线,
  小儿在对他瘪嘴,大有一副他敢开口,他就哭给他看的架势。
  周婆子已经急急忙忙地指挥小丫鬟,“快拿尿布,还有大爷的替换衣裳,快着些。”
  第16章
  秦恭休假的第三日,
  清晨,
  淮哥儿因为昨儿晨尿的事情自闭了,小脑袋死死扎进乳母怀里,任谁哄也不肯露脸,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对着险恶的世界。
  而秦恭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儿子刺激到了,早晨接手淮哥儿时,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远,惹得淮哥儿嚎啕大哭。
  温棠还以为是孩子病了,结果掀开帘子出来,才发现是秦恭在抱孩子,孩子不舒服。
  她赶忙让乳母接过来。
  今日是秦恭的生辰宴,国公夫人体恤,嘱咐不必铺张,但简单二字落在秦府这等门第,亦是气象不凡。
  府中处处透着清凉意趣。
  回廊水榭边垂着纱,遮阳又添雅致,院中错落摆放着青瓷缸,新采的粉荷亭亭,翠萍浮水,缸内沉冰,凉气氤氲开来。
  宴席设在宽敞的抱夏厅,厅门大开,与庭院景致融为一体。
  男宾主桌设在厅内主位,女眷们则在侧翼的楼阁中设席,时令佳肴琳琅满目。
  秦恭站在一众人中间,众人推杯换盏,话题绕不开公务,边务,朝中动向。
  温棠作为主母,只在开席时随秦恭出来,向众人敬了杯酒,得体地寒暄几句。
  厅内喧闹,酒气微醺。
  她今日穿着天水碧的夏衫,衬得人如出水新荷,只是那杯酒下肚,酒量极差的她,脸上已浮起抹薄红,
  温棠借口更衣,由周婆子扶着,悄悄退了出来,拐进厅旁一个相对僻静的庭院。
  几丛翠竹掩映着一座四角小亭,亭畔引了活水,形成一小弯浅池,几尾锦鲤在莲叶下游弋。
  此处虽僻静,却也非人迹罕至,只需绕过一段回廊,便是宴席中心。有官员,官员夫人来此小坐透气,或去亭子左边角上的小解房方便,或是拐到旁边的客房净手,喝茶,偷得片刻喘息。
  风从水面拂过,带着湿润的凉意,吹散了几分温棠脸上的燥热。
  她坐在亭中石凳上。
  “大奶奶,用点这个压压酒气。”周婆子将一直端着的红漆托盘放下,上面是一盏精致的白瓷碗,碗中是冰镇的,清甜润喉的梨浆。
  周婆子一边服侍温棠小口啜饮,“刚才我可瞧得分明,温知意跟她夫婿一块儿进来的时候,一个走在前头,一个落在后头,眼神都不带碰一下的。”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夫妻关系不和,周婆子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于男女之间这点事,她自认能看出几分端倪来。
  周婆子又说,“他们这次回京城,身边可是半个小主子的影儿都没见着,怕不是还没生养?”
  温棠倒觉得温知意不生养并非奇事,自从几年前她撞伤了头,身体就完全虚弱下来,上次回一趟温府,看她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
  旁边的周婆子自觉参透了他们夫妻两人貌合神离的真谛,她不愧是过来人。
  “温二小姐?”
  一道温润的嗓音,带着微哑,突兀地从斜对面的月洞门处传来。
  周婆子警觉,立刻抬起头,侧身挡在温棠面前。
  待看清来人面容,周婆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不喜欢章家的人。
  “真是温二小姐。”那人笑了笑。
  对方连声喊了她两次,温棠站起身来,脸上因酒意泛起的薄红未褪,眼神却已恢复了惯常的清明疏离。
  她隔着周婆子,微微颔首,“章大公子安。”
  章明理笑,然后低咳了两声,他身形略显单薄,面色是久病之人的苍白,却无损那份世家浸润出的温雅气度。
  旁边侍立的小厮奉上温热的参茶,他却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温棠身上,“经年未见,温二小姐风采更胜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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