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菜品端上来后,男子看着眼前儿的吃食,虽只放在质朴的陶碗中,与往日在长安时用过的,那被称为”千峰翠色”的越州瓷不可同日而语,却又别有一番市井闲趣。
其中那粉蒸排骨,可谓是软烂入味儿,豆酱的香气已浸入到排骨内部,下面还铺着层吸饱了香味儿的芋头块儿,又粉又糯,竟仿佛比排骨还要美味几分。
再看小砂锅里的黄焖鸡,只见其汤色红亮,鸡肉鲜香扑鼻,尝一口极是鲜美嫩滑,让人胃口大开,非要配上几口稻米饭才心满意足。
嗯,这道粉蒸排骨味道不错,黄焖鸡汤汁浓郁,萝卜丝丸子汤清爽可口,虽不比皇家御膳那般精细,可也平添了三分烟火气,而与普通的市井吃食相比,又满怀巧妙的匠心。
“小娘子这可是家传手艺?尝着倒与其他食店不大一样。”男子显然也是没什么事儿,见尹遥在收拾其他桌子,便随意搭起了话。
“都是我自个儿琢磨的,郎君可还满意?”
他夸赞道:“小娘子好手艺,看来我初入神都城,倒是没挑错地方。”
“郎君过奖了。”见客人对自个儿的手艺满意,尹遥也十分开心。
这些时日的忙碌,倒叫她找回了不少上辈子开饭馆儿的感觉,这种坐下来慢慢儿品尝、与食客面对面的交流,是与之前坊间摆摊儿、售卖糕饼都不一样的。
她也随意问道:“敢问郎君,来神都城可是探亲访友?”
不料对方却又摇摇头:“某倒是并无什么亲友在此,只是来想来这神都城,看看牡丹花罢了。”
尹遥眨眨眼,这才二月初,哪来的什么牡丹花?虽然她也是去岁才来此地,可也知晓,牡丹花要春三月上巳节之时,才会开花呢!
罗珊娜已买完了酒回来,男子倒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又赞叹这琥珀香果真醇厚顺滑,不愧是神都第一名酒,看着惬意极了。
她耸了耸肩,真是个奇怪的客人。
留下罗珊娜在前厅照应,尹遥收拾好餐具回到厨房,营业时间虽差不多结束了,但她还得清扫后厨、洗碗刷筷子。
唉,做饭虽有趣儿,可洗碗却真讨厌,好怀念从前有洗碗机的日子啊……
“三娘,我来洗碗吧,你去忙别的。”陆娘子早就看出来她不爱洗碗了,见状便主动开口。
“舅母真好!”尹遥眉开眼笑地撒了手,拿起菜刀准备打磨。
两人正在后厨忙碌时,却听到前厅忽然传来罗珊娜的怒喝:“你这无赖!”
什么情况?尹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因着罗珊娜貌美,确实有些客人会对她调笑几句。
不过好在沈记做的都是白日生意,这光天化日之下,且又有差役寻街,客人也不敢太放肆,因此倒没闹出过什么乱子。
这还是罗珊娜第一回这般激动,生怕是她遇到了什么泼皮,尹遥立刻起身冲到堂屋。
只见堂屋中此刻,完全不复方才的悠闲气氛,罗珊娜和那食客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尹遥忙拦在两人中间,开口道:“怎么回事儿?”
罗珊娜探出头来,指着那男子,朝尹遥道:“三娘,他他他……他吃白食!”
吃白食?尹遥又向那男子,上下仔*细打量:这衣服料子挺好的啊,不至于吧?
男子见她这仿佛母鸡护小鸡般的模样,拦在那胡姬面前,面上闪过些许复杂之色。
他倒没有罗珊娜那么激动,而是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瞧向尹遥的右手:“小娘子,我并非吃白食,只是……”
尹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个儿方才急着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不免轻咳了一声。
罗珊娜显然十分恼火,尹遥信任她让她照看着,结果活儿却干砸了:“那你付账!”
男子叹了口气,他真不是不想付账,但无奈浑身上下实在摸不出一个铜板。
看着眼前这情景,尹遥无语了,先还以为这偶然进来的客人是缘分,以后没准儿也能成常客呢,谁料到这就打脸了:好好儿一个郎君,怎么吃霸王餐呀?
她也叹了口气:“郎君,我也不是为难您,这餐饭一共五十文,您看是凑凑还是……”
男子斟酌着开了口:“小娘子,是这样的,我的随从去长安了,要这一来一回要两个月。待他回来了,我把饭钱双倍付给你,如何?”
尹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罗珊娜斥道:“你糊弄谁呢,这一拖就是两个月,我们到时上哪找你去?”
一个要钱、一个没钱,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
瞥见外面南市署的差役正巧经过,尹遥心道:罢了,也别吵了,有困难找警察吧。
她朝外扬声道:“二位郎君!烦请来一下!”
南市署的差役闻声进了铺子,二人日日在这两条街上巡视,沈记的店家小娘子他们认得,长得漂亮不说,打点得也一向十分勤快,当下便笑道:“尹娘子,发生何事?”
瞥到她手上拎着的菜刀,那差役唬了一跳:“哦哟,这怎么还舞刀弄枪的?”
“郎君误会了,我方才正在后厨磨刀来着……”尹遥忙把菜刀背在身后,又将事情说了一遍。
罗珊娜前阵子刚去过县廨,如今也平添了几分“法律意识”,道:“二位郎君,把他送到县廨去!”
两人看了在场的人一圈儿,又合计了一番,其中一人把尹遥叫到一边,低声道:“尹娘子,我们确可帮你把人送到洛阳县廨,交由县令处置。只是即便是送到了县廨,没钱仍是没钱,你这损失……”
“那郎君觉得该如何是好?”尹遥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而且为五十文闹到县廨,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县令都要无语。
这种事儿南市一日没有十起八起,也有三起五起,差役当下驾轻就熟地和起了稀泥:“平日里嘛,店家要么自认倒霉算了,要么便把人留下做几日工抵债,你这不过五十文,做一日工也就够了。”
陆娘子听到前面动静,也从后厨过来了,她听到这话,拽了拽尹遥的衣袖:“三娘,这人不知底细,咱们可不能留下做工。”
尹遥思索片刻,舅母说得没错,舅舅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呢,收留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在铺子里做工,那她心也太大了吧?
都说和气生财,不过五十文,赔了也就赔了,她也懒得再纠结,便想着还是自认倒霉算了。
却忽听罗珊娜在另一旁提醒道:“三娘,不是五十文,是三贯五十文。”
“多少?”尹遥差点儿吓了个跟头。
“三贯,再加五十文。”
三贯,三贯……她这才想起来,罗珊娜方才还去买了酒,那琥珀香竟要三贯一壶吗?
尹遥眼前一黑,心里除了后悔就是后悔:虽然确实应该顾客至上,但她怎么就忘了,要先付钱再跑腿儿呢?
这下好了,林记酒铺可不会管是哪位食客要的酒,挂的是她沈记的账,月底也是来问她尹遥要钱。
呵!呵!呵!
从喉咙里挤出三声冷笑:这回可真是平地翻船了……
尹遥把菜刀往桌上一拍,坐在杜昭对面的椅子上,拎起桌上的酒壶晃晃,里面还剩点底儿,她一扬手,万念俱灰地全都喝了进去。
味道可真不错,她心里恨恨道:废话,那可是三贯钱一壶的酒,能错得了吗?
第62章
每个人的心里吧,都有一杆秤,遇到犹豫不决的事儿了,就把得失喜恶放在两边称一称,然后挑重的、挑急的、挑最在意的那一边儿。
尹遥心里也有杆秤,她把损失五十文和留下不知底细的客人,放在称两边称了称,毫不犹豫地选了损失五十文。
然后罗珊娜告诉她,称错了,不是五十文,是三贯、零五十文。
三贯是什么?
三贯是整整三千文铜钱。
三千文铜钱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摆摊儿卖一千个蒸饼;
意味着她要往四门学送六百份盖浇饭;
意味着她要托李娘子卖八十盒百花酥;
意味着她要烹制足足三百道私房菜。
把铜钱折算成生产力,尹遥两眼一黑:
好啊,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终于乐极生悲了。
见她心情郁闷,其中一名差役开口劝解:“尹娘子别难过,你这沈记食店里都是女子,这多个郎君在也稳妥点儿。”
另一人也道:“是啊,毕竟咱们虽然每日里巡视,可也没法儿时时照看不是?”
多个郎君稳妥?尹遥闭了闭眼,那也得是靠谱的前提下吧。
她又睁眼上下打量对面那人,腹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装扮、这样貌、这气质,怎么看都瞧不出,竟是个吃霸王餐的呢?
对面那位霸王餐客人,这会儿却未见什么慌张,反而十分洒脱地拱了拱手:“尹娘子,实在抱歉,某愿留下帮工抵债,一定尽心尽力、听凭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