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姚起秋“嗯”了声,抬眼看他:“以前吃三碗半的不是你。”
“是我是我, ”陆知回“啧”了声,“吃饭少说话。”
阳台的窗户敞开着,一阵风吹了进来, 吹向方听询身边,他的头发被风扬起,下一秒,陆知回放下了筷子。
“头发松了,我帮你扎一下。”陆知回现在扎头发也是越来越熟练,几秒钟就完事,扎出来也好看。
扎完头发,陆知回还欣赏了一会儿,直夸方听询怎么会这么好看。
不愧是听询。
陆知回一边吃饭一边看他,看开心了还会对着方听询笑。
姚起秋坐在那里露出特别嫌弃的表情,到最后,他看着方听询和陆知回笑了笑。
哥的骨灰盒被放在餐桌上,放在姚起秋旁边那个位置。
他们给哥也夹了菜,姚起秋还给哥倒了饮料。
这一切和以前一样。
但这一切又和以前差太多。
吃完这顿饭,窗外已经黑了,他们一起把桌子收拾干净,又一起在厨房吵吵闹闹地洗碗洗盘。
最后,他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姚起秋大概是接受了,他低头抱着骨灰盒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不会为他们停下,雨也不会。
终于,在快要零点的时候,姚起秋开了口。
他问方听询:“那骨头呢,哥的骨头该怎么办?”
当时火化结束,方听询在那里捡骨,他的脑子在那个时候都空白了,完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只想着,一定要完整。
一定要让哥是完完整整的。
可骨灰盒就这么大,骨头也不小,他把哥往盒子里装,装不下还会压一压。
他第二次听见了骨头的声音,上次听见这种声音,还是送奶奶走的时候。
但那次,方聆间还在他身边。
骨头被压碎的那一刻,方听询觉得自己真的该被唾弃,这不是就是挫骨扬灰吗?
现在,他还真的要去扬了哥的骨灰。
确实,能被扬走的骨灰并不多,剩下的,都是碎骨。
方听询说:“骨头……埋了吧,埋去奶奶老家那边,那个地方已经没人住了,山也高,往下望就是长江。”
“什么时候去?”姚起秋问。
方听询说:“现在。”
按道理说,他们一分钟都不能再多待,现在就得立马出发了。
但姚起秋却有一种想再拖一拖的意思,他还是坐在沙发上不动。
他说:“最后再坐五分钟。”
刚才的那些菜香味已经散尽,现在的客厅里,没什么气味。
明明处处都是哥生活过的样子。
但现在,这间房子就像失去了生机。
在出发之前,方听询从哥卧室里找出一包花种,这包花种是哥很久之前买的。
他之前给方听询说过,他说,在这个汛期结束后,他想把这个种子种到老家那边。
方听询都还没来得及问哥,这到底是什么花。
哥也没教过他,到底该怎么种花。
土坑要挖多大,花种之间间隔多少,土要埋多少?
方听询什么都不知道。
他拿着花种,关掉哥房间的灯,接着走出来关掉阳台灯。
姚起秋抱着骨灰盒站起来,陆知回也站起了身,接下来熄灭的是客厅灯。
他们在门口换好鞋,最后一个暗下来的,是门口那盏小灯。
关门的人是方听询,在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刻,姚起秋低头看向怀里的骨灰盒,轻声说道:“哥,我们又要出门了。”
一声轻响后,门关上了。
等电梯的时候,他们没再说话。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和哥告别了。
但方听询还是觉得,这种感觉好不真实。
“那个地方能导航吗?”姚起秋的视线还是落在怀里那个骨灰盒上。
他们现在已经在电梯里了,这会是姚起秋最后一次抱着哥。
“导航不准,还有段路没办法走车,”方听询说,“路有些长,得辛苦你了。”
“没事,反正是哥去过的地方……也是哥想去的地方,”姚起秋说,“再远我都会去。”
当他们到达地下停车场,姚起秋把骨灰盒递给了方听询。
他说:“哥,接下来的路,我带你去,我会好好开车的,很稳,你放心。”
就和姚起秋说的一样,这一路上,车平稳行驶,但离开大道进入土路,难免还是会碰到石头。
每当那个时候,姚起秋就会连忙解释:“这条路下过雨后不太好走,等会儿就好了。”
“没事,已经很好了,”方听询能听出来,姚起秋的情绪已经开始不稳,他安慰着姚起秋,“真的没事,继续开下去就好。”
陆知回这次没跟着插嘴,也没怼姚起秋。
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也明白什么场合能够开玩笑缓解气氛,什么场合需要保持严肃。
他的心情同样是遗憾的,车内沉重的氛围更是令他喘不过气。
随着这条路越走越远,山路的拐弯一个接着一个,远处的路灯都消失不见,车窗外黑得彻底。
“然后再怎么走?”姚起秋看着前方那个岔路口问道。
“然后下车,”方听询说,“我们不走大路,从小路上去,只有小路才能到那个地方。”
“外面雨这么大,”姚起秋打开车窗往外看,“那条路还能走吗?”
“能吧,我也不太确定,要是不好走,那我们就慢点走,”方听询说,“只有从这里上去,才能看见最美的江景。”
姚起秋把车靠边停好,从车上找出两把雨伞,递给陆知回一把。
接着,他下了车。
陆知回是第二个下车的,他撑着伞走到方听询那边,帮忙打开车门,当方听询走下车的时候,这把伞也往前倾斜。
他们走到小路边看了看,方听询确定了,他在车上没有看错,就是这条路。
陆知回跟在他边上,他们走在前面,姚起秋跟在他们后面,用手机打着手电筒。
这段时间大雨不断,这条路早就不好走了,本来就是土路,现在直接成了稀泥路。
一脚一坑,泥水也溅上了裤脚。
越往上去,路越难走,他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条路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路”,只能说是树和树之间有点空隙,刚好可以从这中间走过。
小的时候,哥会带他过来玩,那个时候的哥走得很慢,还经常会在这条通往山顶的路上摔跤。
方听询那个时候小,他就算是扶着哥也不会有什么用。
他只能一次次地劝着:“哥,实在不行就别去了,山顶好高,上不去也没事。”
方聆间每次都是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哥带着他到达山顶好几次,但他们只看见过拥有好天气的山顶。
他们没在雨季来过,更没看见过山顶的雨夜。
今天,此刻。
方听询看见了山顶的雨夜。
头顶那把伞依旧为他倾斜,方听询和哥都没有淋到雨。
山顶的风啊,可真大。
方听询抱着骨灰盒走到哥以前最喜欢站着的位置,这个角度能看见最美的江景。
站在这里,仿佛远离了一切喧嚣,心里也会跟着变得平静。
“哥,”方听询打开了骨灰盒,他低头去看,只这一眼,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于是,方听询又喊了声,“哥。”
哥,你就自由地走。
不要担心我们。
现在的哥,淋到雨了,现在的哥,也成了雨。
哥是雨,是风,是路过他们身边的阳光。
哥会吹起落叶,卷走落下的雨,然后问他们,最近过得好吗。
哥是最好的哥。
方聆间是最好的人。
骨灰盒里面还有一些没办法撒出去的骨灰,方听询合上盖子,找了个角度最好的地方。
哥可以在这里,看见一年四季各种天气下的江景。
他们没有带工具,全靠手挖坑,方听询和姚起秋的指甲缝里全都是泥土,方听询也从未想过,原来挖坑是这么一件需要耐心的事。
因为泥土的下面不全都是泥,还会有各种石头。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未知的,但他只能继续挖下去,不停地挖下去。
终于,到了盖上土的时候,这一步比之前那些都要快,他看着哥渐渐消失在眼前,成为山顶的一部分。
陆知回拿出花种递给他,方听询接过后愣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该怎么种?